餘捕頭臉上堆起笑來,剛想連聲道是,身側的易十力卻突然開口:“等等……你,你隻有個口信嗎?有沒有什麼……”
未等他說完,女子忽地舉起一塊牌子,正是大理寺中人應有的腰牌。於是易十力也沒理由再阻止這女子,隻瞧著餘捕頭將豐池輕交給了她。
餘捕頭轉過身來,領隊走人,同時一拍易十力肩膀,低聲道:“你瘋啦?剛才這是做什麼?”
易十力偷偷瞥了一眼女子,道:“我……總覺得不對,為什麼不直接讓我們把這小子帶回城裡?他渾身濕著……”
這次餘捕頭狠拍了一下他的後背:“你是不是困得不清醒?司直當然有自己的用意,說不準,是想讓他跟父母姐姐先私底下團聚一下呢?”
既然餘捕頭如此說,易十力也隻得隨一眾衙役一並回了城,但他仍忍不住想:可如果是這樣,為什麼那名女子的眼神卻如此冰冷呢?
目光冰冷的女子,已帶著豐池輕來到了林間空地。
她沒有去牽豐池輕的手,也沒有像衙役們一樣放慢腳步,豐池輕要拖著沉沉的衣服與帽子小跑才能跟上。
不過,他並不在意這些,因為他知道,隻差幾十步就能抵達林中空地。而空地上,他的父親、母親、姐姐,都在等著他。
豐池輕小步快跑,揉了揉被冰涼的溪水凍得通紅麻木的鼻子,另一隻手扶穩了搭耳帽。
有一人側身站在正前方,這片空地昏暗,隻能看得清一個模糊的黑影。豐池輕遲疑地放緩了腳步,卻發現跟在前方的女子已快速走上前去,於是他也隻得跟上。
“六二。”這道人影開口,聲音低啞平穩。
女子便頓了腳步。
走得近了,豐池輕方才發覺,原來是近日自西京來的司直正單手持著刀鞘拄地,站姿有些歪斜,像是傷了條腿。他本不甚在意地用雙眼去尋摸四周,卻驟然一頓,因為步溫平忽然舉起了另一隻手,這隻手中,正持著一把刀。
豐池輕下意識害怕地後退兩步,雙腳有些軟綿,卻見這柄刀並非揮出,而是下刺。他終於向步溫平腳邊看去,倏忽打起了顫,一時覺得此地竟較冬日河川更為冰寒刺骨;地上橫亙著層疊的人,豐池輕再抬一次腳就能踢到沾滿血跡的氈履。
他被嚇得終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卻見這疊在最下的人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發著咯血的聲音,頂著插在身上的環首長刃,要緩慢又決絕地轉過身來。纖長玉指已折得扭曲不堪,要緩緩地向豐池輕抓來。
豐池輕不住搖頭,手腳具如麵條綿軟,絲毫使不上力氣。當是時,步溫平抽刀而起,將刃上血跡一振而下,收刀入鞘,帶起的一捧血潑灑在了豐池輕臉上、身上,被搭耳帽與外袍擋去了大部分。血是溫熱的,撒在豐池輕身上就如同滾燙熱水,令他一個激靈縮緊了肩膀,忽然撐著虛軟手腳向前抖著爬去。
扭曲的女人的手已經落在了地上,卻仿佛仍在他的眼前,這鳳仙花染的指甲太過熟悉,豐池輕不願想卻不得不想;他爬到近前,顫著雙手捧起女人的臉仔細端詳,嗚咽著瑟瑟戰栗,像是寒風中的小草一般。
“姐姐、姐姐……”豐池輕愕然號哭,無力的雙手一哆嗦,豐秀瑩沾滿血跡的臉便落在了豐池輕膝上,如同枯黃的落葉,死寂無聲。
豐池輕發出一聲幼童的尖叫,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猛然向步溫平的方向一撲,卻被他側身閃過,隻得摔在了積雪之上。
步溫平瞧也不瞧,已邁步走了,動作稍有磕絆。
“統領?”六二微微側身,手撫上身後刀柄。
“它們來了,沒必要。”步溫平道,並不回首,也未停頓步伐,於是她也不多言,一並跟上,扶住了步溫平。
豐池輕滿麵鼻涕眼淚,仍然腿軟得站不起身,手腳並用地再爬了回去,雙手慌亂地去擦豐秀瑩、豐智、胡氏三人臉上的血跡。
他茫然地想:姐姐與阿娘素來是喜歡乾淨的,父親也總是注意儀表的,這樣一定會生氣、不開心……應該整理好、整理好才是……
周遭靜極,輕微的踏雪聲一響,枯枝後的忽地有許多光點逐個亮起。豐池輕全然沒有注意,一張血盆大口正自他的身後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