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同學們最盼望的暑假。七月的驕陽如一團烈火,炙烤著江左省的每一座城市、每一條街、每一棟房屋、每一個人。高樓大廈的空調室外機“呼呼”向外吹著滾燙的風,以表示對超負荷工作的抗議;不知疲倦的知了在枝頭不停地喊“熱死了,熱死了”;就連延陵高級中學門口的石碑,都像差點被烤化了似的,懨懨不振的軟癱在幾乎要沸騰的人工水池後麵。不過,一切事物都有兩麵性,這種烈火能夠打垮如此多的事物,當然也能燃起某些生物的激情。以下三者就是很好的例子——滿世界亂飛的蚊子;因“雙卷”政策而留在學校參加課後服務的同學們;還有即將出征NOI2036的江左省信息學奧賽代表隊的編程精英們。
前麵兩者,家常便飯。至於第三者,這是延陵高中時隔五年再一次舉辦NOI省隊集訓。省隊集訓這種事情,對於任意一個學校——不管是強校還是弱校——都是一次長臉麵的機會。延陵高中也不例外——一大早,花圃裡就可以看見園丁們忙碌的身影,原本略顯淩亂的草木一時間變得整整齊齊;機房保潔員又是拖又是掃又是擦,整個訓練機房頓時煥然一新;就連食堂工作人員,他們的工作也明顯比原來細致得多。引導員們冒著酷暑,穿著厚重的製服,端莊地站在校門口迎接遠道而來的精英們。
曹嫣然就是這些精英中的一位——雖然用“遠道而來”形容她有些不大合適。
她對這個校園太熟悉了。她邁著大步,徑直穿過花壇西側的林蔭道,進入八號樓,按了電梯的“上”鍵。然後便低下頭默默等待,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嘿,嫣然!”
是宋北辰的聲音。
“嘿,北辰!”
曹嫣然向左邊看了看。延陵高中全部五名(不包括她自己)省隊成員全都來了。
2032年,隨著延陵高中的重新崛起(原因前麵提到過),該校的自主招生負責團隊便重新拾起了對信息學奧賽的熱情,恢複了應屆CSP-S優勝者的免試直推(保送)資格,但保送名額從前“夯基”時代的大市前五縮水到了現在的大市前三,當年的“國一”加分也一去不複返。2033年,FCC恢複了初中生參加NOIP的資格,該校夯基預備班自主招生政策中的CSP-S也相應變成了NOIP。
而這五位同學,外加曹嫣然本人,都是於2033年或2034年通過上述渠道保送延陵高中新初三夯基預備班的——2033級和2034級各三人。中間那個高高瘦瘦的就是與曹嫣然同屆的宋北辰,當年進民辦初中搖號時運氣欠佳,最後去了與延陵高中一街之隔的公辦初中延陵二十四中,高中跟隨曹聞、吳韜老師繼續學習編程,前一年NOIP考了全校第二、全省高中生第七,進入B隊;宋北辰左邊那個又黑又胖的壯漢是陸元嘉,是2033級的——比曹、宋高一屆,和以下三位以及曹嫣然一樣是延陵高中旗下民辦初中延陵外國語學校畢業的,他做事和他的長相一樣魯莽,寫程序一般要調十幾遍才能調對,這就嚴重影響了他的考試速度——去年NOIP第四題沒有調完,又忘刪調試語句,導致他總分隻有288,位列全校第六、全省高中生第二十九,隻能托曹聞老爺子“重大貢獻”的福進入C隊;宋北辰右邊的那個小機靈鬼就是大名鼎鼎的陳孫鈺,是2033級的,喜歡出題,延陵高中近幾年每十道訓練題就有兩三道是他出的,他自己的成績更是非常驚人,前一年NOIP一共隻丟了16分,位列全校第一、全省高中生第二,成為延陵高中這個賽季唯一的A隊選手;宋北辰身後方那個文質彬彬的男生是薑斌,也是2033級的,一副大學者的樣子,去年NOIP全校第三、全省高中生第十,穩進B隊;電梯間牆角邊還站著一個看起來有些害羞的男生,叫馬成珊,和曹、宋一屆,去年NOIP全校第五、全省第二十二,屈居C隊。至於曹嫣然本人,她其實也是實力進隊的,全校第四、全省高中生第十六,除去金陵外國語被“三分之一”限製掉的四人後位於第十二——沒有動用女生BUFF。她也為之得意了好久。
一眨眼功夫,電梯就到了六人所在的負一層。五個男生談笑風生,魚貫而入。
曹嫣然最後一個進電梯。在電梯裡,不管男生們討論得有多嗨,她依然低著頭,一言不發。
“嫣然,你在想什麼?”宋北辰忍不住湊上去問了一句。
曹嫣然猛地一驚,以至於她自己也忘了剛才在想什麼。
“我在想——今天訓練會考什麼算法。”她敷衍了一句。
“嫣然姐真認真。電梯裡都在想算法。”
“不愧是享譽世界的超級大卷王。菜雞在下膜拜不儘。”陳孫鈺補了一句。
“彆fake。你不想想你自己NOIP考多少。”曹嫣然睨了他一眼。
“就是就是……”“ORZ……”整個電梯很快就沉浸在了一種“一派祥和”的“fake”氣氛中。
不一會兒,電梯就到了機房所在的四樓。六位隊員滿懷憧憬的進入了熟悉的機房4,見到了和藹可親的教練吳韜。吳老師給六人安排了座位。
五位男生被安排在後排幾個不相鄰的位置。曹嫣然的座位在靠後門的裡麵一張,在宋北辰的正後方。
曹嫣然徑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她的座位旁邊已經坐了一個男生,那男生穿著一身有點像西裝的衣服,方形的臉上幾乎沒有表情,隻有一絲絲淡淡的皺紋痕跡,整個人顯得非常成熟。
“老……老師好。能讓我進去一下嗎?”曹嫣然站在男生旁,有些羞澀的問。
“哦,我不是老師。你進去吧。”
男生將凳子略微前移了一些。曹嫣然走了進去。
剛一落座,曹嫣然就下意識地瞥了瞥同桌的胸牌。同桌姓言,學校一欄寫著“金陵外國語學校”。身上標誌性的橙白相間的校服也證明了“學校”一欄的信息。
前麵就提到過,金陵外國語學校是江左省內唯一能跟延陵高中抗衡的學校。而且,不同於延陵高中的是,金外的幾乎所有方麵都很強,每年通過各種渠道保送名牌高校的人數比參加高考的人數還多,被大家戲稱為“不是江左省的學校”。全省幾乎所有搞競賽的高中生都知道這一學校。而延陵高中,前麵提到過,作為金外在信息學方麵的勁敵,自然與該校競爭遠大於合作。
曹嫣然從來沒去過金外。但是,這所“不是江左省的”神奇學校,自曹嫣然小時候就在她心裡埋下了一顆神秘的種子。同學討論,每次提到“金外”,曹嫣然的腦中總會浮現出許多遐想,想象金外有多麼的神奇,金外的學生有多麼與眾不同的思想……
而這次,金外的學生就坐在她旁邊。
就這樣,她的同桌就在她腦海中披上了“金外”的神秘麵紗。她想仔細看看他以消除這種神秘感,但又害怕被他發現,隻得用餘光瞥了一眼。
題目發下來了。曹嫣然和言同學幾乎同時打開第一題。
“同學,我能問你件事嗎?”
曹嫣然顫抖了一下。一種極其複雜的情感瞬間湧上她心頭。不過她脫口而出:“什麼事?”
“請問你是住賓館還是學校宿舍?”
“哦,我是本地人,”曹嫣然第一次這麼謹慎而不自然地說話,莫名其妙的,就怕說錯一個字,“不過我知道附近有好多賓館,你出校門右拐,坐地鐵2號線到紅梅公園站下來,紅梅公園旁邊就有,比如……”
曹嫣然滔滔不絕地講了許多,雖然裡麵有很多冗餘的信息,以至於言同學都不耐煩了。
“哦,我明白了,感謝。”
曹嫣然轉過頭,繼續做題。
第一題就是一個拓撲排序,沒有任何蒙絡搖綴參差披拂,她花了半個小時就A掉了。然而,第二題就沒這麼容易了,她想了好久,還是絲毫沒有頭緒。
“嫣然,第二題你怎麼做的?”就在這時,宋北辰手拿著筆和草稿紙,轉過頭問道。
“我……我也不會。”
“我想是不是一個貪心,用線段樹維護一下?”
“然後呢?”
“我也不會。我隻是有點思路而已。”
思路這種東西,曹嫣然早就有了。但這有什麼用?
這時,她想到了同桌言同學。但這次要她主動開口,曹嫣然心中還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擔心。
沒事的,曹嫣然在心中安慰自己,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和他聊兩句有什麼關係?
她糾結了半天,最後還是開口了。
“你……第二題會嗎?”
“我……”言同學有些羞澀,“算是會吧。”
“你講講?”曹嫣然也有點羞澀,不過更多的是期待。
“就一個簡單的DP,從頭掃到尾再從尾掃到頭,開一個數組維護一下當前產生的貢獻,用線段樹或者樹狀數組維護一下,N log N的……但我不保證對。我還在調。”
宋北辰好像懂了,開始行雲流水的寫程序。
曹嫣然似懂非懂。不過她還是強迫自己點點頭。
然後她寫了個古怪的貪心,還故意把裡麵開的一個數組命名為dp[]。
比賽還剩兩個小時。曹嫣然看了第三題,題目老長,就不想做了——畢竟題目長也是一種不做的借口嘛。她開始裝模做樣的給前兩題寫對拍。
言同學還在努力的啃第三題。
比賽結束,同學們紛紛將自己的程序提交上去。
“同學,你是不是AK了?”
“應該……AK了吧。”言同學不確定的撓撓頭。
這麼說——那就是AK了。又被吊打了,曹嫣然在心裡想。言同學在她心裡的神秘色彩又增加了幾分。
沒過多久,評測開始了。
第一個測的是曹嫣然。第一題沒出意外,A了。關鍵是第二題,那個錯誤的貪心竟然騙到了50分。
“啊,我第二題怎麼炸了!”曹嫣然嘴上這樣說,心裡卻在暗暗竊喜和滿足。
接下來幾個人沒什麼亮點。有好幾人AC了第二題,曹嫣然也不足為怪。
然後便是大名鼎鼎的,去年NOIP滿分的金外賈應元大佬。果然,他不負眾望,AK了。全場立刻沸騰了,包括曹嫣然、宋北辰在內的全機房同學都朝賈應元上下揮動雙手以示膜拜。
這時,顯示屏上出現了“開始測試選手言雪嶺”的字樣。
機房裡其他選手都還沉浸在AK的歡樂氣氛中,唯獨曹嫣然的心開始莫名其妙砰砰跳起來。她再次瞥了一眼同桌的胸牌,“姓名”那一欄確實寫著“言雪嶺”。
她的手突然變得冰涼,眼睛死死地盯住顯示屏,比測試她自己時盯得還要死。而機房裡其他選手仍然在討論賈應元AK的事,幾乎沒人關注言雪嶺的成績。
前兩題不出意外,A了。
第三題,第一個點不出意外A了,第二個點開始卻突然跳出了紅色的字。
“啊,怎麼回事。”言雪嶺又一次撓撓頭,表情卻依然很淡定。
測完了。總分204。
曹嫣然的心跳漸漸平靜了下來,眉目間流出一絲寬慰——他也就比自己高54分而已。
就這樣,一個緊張而充實的上午很快過去了。
中午食堂沒有飯,吳韜老師給大家訂了快餐送到機房裡。
“快餐來了!大家有序來取餐,一人一份,不要多拿!飯不夠到前麵來添!”學生教練用他一貫沙啞的嗓音喊道。他的身後,另外兩個學生教練抬著一個大箱子走了進來。
當時已是下午一點半。集訓了一上午的同學們如惡狼般蜂擁而上,哪裡管什麼秩序。曹嫣然作為隊裡唯一的女生,動作肯定是不如其他十六個壯漢的。儘管她拚儘全力,但最後還是慢了一步,被排擠到人群之外。
“同學,彆擠了,我幫你拿好了。”
是言雪嶺的聲音。隻見他左右手各拿一份盒飯,快步走向了座位。
“謝謝。”曹嫣然接過飯盒。她再次看了看言雪嶺,感覺他就像一縷陽光給自己一種說不出來的溫暖。她的心又莫名其妙的砰砰直跳。
曹嫣然素來食量不大。但那一天,她吃的特彆香,連飯盒裡不起眼的大白菜都變得回味無窮。她還有史以來第一次吃兩份飯。
省隊集訓每天下午是講課。
午休醒來,曹嫣然發現身邊空空如也。她環視整個機房,在教師機前的第一張位置發現了言雪嶺的身影。
下午的課開始了。第一個環節是評講上午的題目。學生教練當然不會親自講題。他打開了排行榜,第一眼就看到了“std”上方賈應元的名字。“這位AK的賈應元同學,能不能上來講第一題?”
下麵同學們議論紛紛——怎麼第一題就讓AK的講?難道後麵兩題要他親自出馬?
不一會兒,賈應元便講完了。台下爆發出激烈的掌聲。
“賈應元同學講得很好,非常通俗易懂,”
和同學們預測的不同,學生教練再一次打開排行榜,滾動鼠標滾輪上下翻動。同學們的議論更起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