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平常的幾乎枯燥的夜。
沒有星星的夜空如一條黑綢帶般籠罩著整個世界。一切的一切,都好像被畫上了休止符,隻剩下連續的蟬鳴和大卡車偶爾的轟鳴。月光以一種柔和的近乎淒涼的觸感撫摸著大地,讓人不由得產生“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有的人白天見到大千世界中的繽紛萬物,卻麻木不仁,激不起任何感觸;而夜晚的空,那種極端的、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空,卻成了他思想的馳騁場。
小潔就是如此。
“媽媽,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你能到我房間來一下嗎?”
她已經在床上翻來覆去將近三個小時。她的腦海就像一個思緒的決鬥場,萬千的思緒在其中交織,旋轉,扭打,腐蝕著她的忍耐力。她終於忍不住了,揉了揉惺忪的雙眼,顧不著換衣服,就踮起腳尖跑到媽媽房間門口,把聲音壓到最低,呼喚著媽媽。
媽媽仿佛受了一驚,連忙應了一聲,跟隨女兒進入了房間。
“什麼事?”她略有皺紋的臉上寫滿了焦急和擔心。
“我……我想吐……”最後一個字說到一半,卻被小潔用一口唾沫帶了下去。
“那你快去廁所。”媽媽拉著小潔的手,直奔廁所。
小潔無心的裝模做樣惡心了幾下。什麼都沒吐出來。
“我……吐不出來。”她盯著馬桶裡的那灘水,無奈的歎了口氣。
“你到底怎麼了?”媽媽急壞了。
小潔羞紅了臉,一聲不吭。
“走,不想吐的話我們回房間。”
兩人回到了房間。小潔有氣無力的癱坐在床上,不敢也不像直視媽媽的眼睛。
“說吧,親愛的,你有什麼困難媽媽都會幫助你。”媽媽的聲音突然變得跟抒情音樂一樣柔和。
過了一會兒,小潔抬起了頭,看著媽媽的眼睛。
媽媽的眼睛閃爍著一種奇妙的光,一種承載著柔情與期待的光,就像月光下一湖碧藍而深邃的湖水。
小潔咬咬牙,憋著一口氣。
“我想退信競。”這五個字如機關槍子彈般從小潔口中一躍而出,沒有絲毫猶豫。
她舒了一口氣,感覺有幾千斤的重擔從她身上卸下來。天空從來沒有過如此的純淨,月光從來沒有過如此的柔和,空氣從來沒有過如此的清新。她也從來沒有如此鮮明地感受到如釋重負的感覺。
“你確定?”媽媽不敢相信地看著小潔的眼睛。在她的記憶裡,小潔曾經對信息競賽癡迷到一種孤注一擲的地步——無論她怎麼勸小潔退役,都是無濟於事。今天,究竟是什麼力量讓小潔如此主動?
“確定。”小潔堅定地點了點頭。
這次媽媽低下了頭。曾經,她是多麼想要小潔退出信息競賽,好好弄文化課;但這次,看到女兒如此堅決地拋棄自己最熱愛的事物,她猶豫了。
“好。既然你決定了,那就自己去跟孫老師說。反正不管你這次做什麼樣的決定,媽媽都支持你。”
媽媽輕輕拍了拍小潔的肩膀,與小潔道了晚安,回到了自己房間。
小潔呆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月光。
那月光突然變得如此振奮人心。
明天將是自己生命中極其重要的一天,她想。她終於可以跳出那個萬丈深淵了。
不過,一絲淡淡的不舍之情卻在這時湧進了她的心房。兩種思緒又在她腦海裡開啟了無休止的戰爭。
她一夜未眠。
又是一個星期三。清晨的鳥鳴喚醒了夜的沉寂,也喚醒了整座具區城的喧囂。
小潔甩了甩頭,努力克服困倦引起的強烈不適,爬出了舒適的被窩。她心不在焉的刷完牙吃完早飯,像往常一樣坐地鐵來到學校。
那天是語文早讀。因為課時不足,語文老師利用早讀課時間講課。全班同學,除了少數幾個比較精神的以外,基本都還沉浸在昏昏欲睡的狀態中。小潔盯著課本,隨著老師講課的進度翻著頁,裝出一副認真聽課的樣子,心裡卻在為一個小時後在孫老師麵前的“表演”打著草稿。
早讀課結束了。小潔與大家一同來到了操場。她看了看表,八點零三分——離她算好的時間隻剩十二分鐘了。秒針不停地繞著表盤“沙沙”的轉著圈,她的心也隨著秒針的轉動怦怦直跳。
“第三套全國中小學生廣播體操現在開始……”
廣播開始,小潔還在低頭想著心事。直到聽到前麵同學做操時的跺腳聲,她才意識到自己慢了,心不在焉的跟著做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焦急、期盼與緊張,三種情緒如三條鎖鏈,緊緊纏繞著她的大腦。
“第三節,擴胸運動。”
怎麼才第三節?
小潔看看表,已經八點零七分了。再這樣下去,跟孫老師聊完之後,上課豈不是要遲到……豆大的汗珠從她的每一個毛孔汩汩而出。她的動作也逐漸變得畸形起來。
“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她不停的看著表,看著秒針在表盤上無情的劃過,心臟跳的越來越快。
“那位同學,”主席台上龍主任的聲音伴著回音,讓操場上每位同學瞬間緊張起來。同學們紛紛望著身邊的同學,祈禱著龍主任指的“那位同學”不是自己。整個操場上空彌漫著一種恐怖的氣氛。
“高二(21)班倒數第三個女生,彆看彆人了,就是你。”
小潔猛的回過頭去,後麵兩個女生用一種混雜著同情與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她。
沒錯,就是自己——龍主任的指示已經很清晰了。一絲不祥的預感如同一把刀從小潔的大腦裡劃過。周圍的同學都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盯著自己,小潔的臉不由自主的變得又紅又燙,就如一隻熟透了的超大號蘋果。
“你做操的時候動作沒一個到位,”龍主任憤怒的聲音傳遍了校園每一個角落,“還不停的看手表,你是等著和哪個男生約會嗎?”
周圍爆出了一陣持久的大笑聲。小潔頓時感覺眼前整個世界都是灰暗的,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馬上廣播操結束之後,請你立刻到主席台說明情況並重做!否則立即處分!其他同學引以為戒!”
“啊”,小潔情不自禁的叫了一聲。一個大課間沒了,孫老師九點之後要出去有事,直到晚自習前才會回來。這意味著……要在機房裡當著大家的麵同孫老師談退役的事!
不過……還不一定,還有希望,小潔安慰著自己。萬一……自己在主席台上表現的不錯,做兩節之後被龍主任“提前釋放”了呢?
小潔盯著龍主任的雙眼,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龍主任的大發慈悲上。
然而——不出所料,龍主任沒有大發慈悲。
小潔下了主席台,看了看表,八點二十七,還有三分鐘就要上課了,肯定是沒時間找孫老師談話了。但她實在不想……
算了,就不要談了。就得過且過吧。反正最近CSP前都是自主刷題,想乾嘛就乾嘛,沒有任何牽掛與強求,這總不算虛榮心吧?
吃完晚飯,小潔極不情願的向機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