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腦海裡,除了對學校這一無能舉措的憤慨以及競賽之路受阻的鬱悶,其他隻有一片空白。
那天教工大會,不上晚自習。他垂頭喪氣地下了地鐵,回到家,將書包往沙發上一扔。
“儀征,你今天怎麼了?”餐桌上的媽媽關切的問。
“沒怎麼,心情有點不好。”
“是不是因為學校決定取消競賽?”
“可能有點這方麵的原因吧。但不完全是。你們彆問了,好吧?”
“讓他定心吃飯吧。”朱儀征父親提醒了母親一句。
朱儀征裝作快速的吃著飯,頭也不抬。
他不想再看一眼這個灰色的單調的世界。
他要逃離。
可是,他能逃離到哪裡去呢?哪裡,才能撥開他內心的迷霧,給他明晰的答案呢?
沒有。這個世界上都找不到。
然而,有一個地方似乎不屬於這個世界。
那片地方就這樣突然的進入了朱儀征的腦海。是一片蘆葦蕩,一片在外人看來平凡無奇的蘆葦蕩。從小看地圖的朱儀征知道,那個地方叫五沐河,在具區城西,曾經去延陵比賽的路上經過。
那為什麼……是這個地方?
朱儀征也說不清楚。然而,這片蘆葦蕩,卻牢牢地鉤住了他的心。
在朱儀征心裡,那裡的蘆葦仿佛是他親手栽培的,能讀懂他的心。
要去,就彆管那麼多了。該出發就出發。
“媽媽,我吃完晚飯能不能出去走走?”
“走去哪?我們一起去。”
“不,我一個人走,就在小區旁邊轉轉。”
經過一番努力勸說,父母最終答應了儀征的請求。
“快去快回。”
朱儀征快速扒完了晚飯,灌好水杯,關上房門,開起了他的旅程。
朱儀征平時最喜歡的運動就是走和跑,不管是校運會競走,還是平時散步,“健步如飛”四個字永遠是他的最好寫照。再加上剛吃完晚飯,精力充沛,他完全可以不顧一切,邁開大步向前挺進。但五沐河畢竟離家二十多公裡,考慮到體力問題,他還是儘可能限製著自己“起飛”的欲望,嚴格遵照“三呼三吸”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走。
暮秋時分,來自北方的寒風一點的,一點的將這座城市的熱量占為己有。這條熟悉的二泉路,如今卻變得異常高冷——那些頑強的,還用一隻腳掛在那枝乾上的梧桐葉,終究敵不過寒風的召喚,心不甘情不願的旋轉著飄落下來,在冰冷無情的大地上繪製出一些光怪陸離的棕黃色圖案;天空像擁有一種神奇的能力,將往日飄飛的白雲全都驅趕得無影無蹤,隻留下無儘的藍,一中充滿奧秘的、讓人幾乎捉摸不透的藍,藍到純粹,藍到無法形容;天上的雁陣變幻著形態,還時不時發出尖利的叫聲,這叫聲在具區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間經過無數次反彈,交織,凝聚,放大,給人一種寒透心骨的感覺。
走了大約兩個小時,朱儀征突然發現路旁的人行道已經被綠色的、低矮的公路欄杆所取代,熟悉的“二泉路”路牌也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各式各樣的重型卡車時不時的用輪船般的汽笛聲向飽經滄桑的柏油路麵致以問候。
這是野性的呼喚,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呼喚。精通地理的朱儀征知道,這條路叫具北公路。他很清楚,這條路對他來說是熟悉的——至少他通過看地圖知道沿著它一直走下去能走到五沐河,然後就是黃林,再下去就是延陵城了。然而,對龍主任,對校領導,對“夯基計劃3.0”的製定者,對全班甚至全年級的其他任意一個同學,對塵世間全部阻礙他、困擾他的力量,這條路卻大概率是陌生的。
對了,媽媽……會不會騎電動車跟過來?
不可能的。他走這麼遠,媽媽早已不認識了。
他再一次堅信,這裡隻有他一個人。
此時此刻,在朱儀征的心裡,這條具北公路完完全全的屬於他自己。他已經來到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屬於他自己的世界。
天色已晚。一旁田野裡的植株好奇地伸長了脖子,儘力追尋夕陽遺留下的最後一抹晚霞,可惜無濟於事。狂暴的晚風越吹越烈,將田間玩耍的兒童們全都吹進了家門,將趕忙收衣服的婦女們全都吹了出來。西天的烏雲,也努力的在夜幕無儘的黑中尋找一點存在感。
朱儀征依然抬著頭向前走。狂風,烏雲,這些都隻不過是他此時此刻複雜心緒的另一種表達。
他又想起那個問題。那是一個看似簡單至極,卻讓人絲毫摸不著頭腦的問題。這不是許葳山和他的簡單聊天,而是一種靈魂拷問——當外界所有的風都是逆風時,還能否揚起風帆,朝自己預定的方向前行?而這一拷問的答案,將決定他高二剩下的兩百多天,甚至整個具區二中競賽生的未來,將何去何從。
他一邊思索,一邊義無反顧的向前走。眾多的答案在他腦海中浮現,但它們最終的結局無一例外是被拋棄。
時間已是淩晨三點。朱儀征明顯的感覺到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擠壓他的四塊眼皮,欲使之合攏——就像熬夜打Codeforces的感覺一樣,甚至更劇烈。他奮力繃緊眼角的肌肉,以使這種力量達不到它的目的。
一排隱隱約約的,如雜草般的東西搖曳著進入了他隻剩兩條縫的雙眼。是那片蘆葦蕩——他終於到了。那些搖曳的東西,就是飽經滄桑的蘆葦,經曆了春天甘露的滋潤,夏日狂風的挑戰,傲然站立在凜冽的秋風中,續寫它們生命的華章。蘆葦蕩的後麵,是一條河,寬闊而明淨,無論外界陰晴冷暖,它永遠用絮語般的流水娓娓道來的講述它的故事。這就是五沐河。
正當朱儀征欣賞這片蘆葦蕩,即將陷入癡情的海洋時,天上兩朵烏雲之間突然閃過一道金光,這金光像玻璃的裂縫般,不斷地在天空中無規則的蔓延。還沒等朱儀征反應過來,從天上一直到他麵前就憑空出現了一道壯觀的光柱。霎時間,大滴的雨點從天而降。
朱儀征有些慌了——他沒帶傘,也沒有任何雨具。他隻好無奈的,在被雨水打濕的泥濘裡,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
突然,一種夢幻般的紫色光影在前方的天空中若隱若現。難道這是閃電的征兆,亦或是某種不為人知的極端天氣?朱儀征不知道。一種有些可笑但卻振奮人心的想法悄然在朱儀征的心裡生根發芽——這是黎明的前兆,是希望的象征!
他看到了曙光——哪怕那並不是真正的曙光!
一種從未有過的激情在朱儀征的心裡油然而生,那種激情像一種無形的興奮劑,令他的五臟六腑都感到從未有過的舒展。他卷起泥濘的褲腳,再次昂起頭,放肆的邁開雙腿,任憑泥水濺滿他全身。說實話,他不知道那束光是什麼,他隻知道那是光,那是象征著希望的光。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向著光跑。他隻知道,路邊的蘆葦在風中“嘩啦啦”的聲音是對他的喝彩,雨水打擊河水的聲音是對他的掌聲,天邊那束微光就是舞台上的聚光燈,而他自己就站在舞台中央。一切的一切,都是支持他的,都是為了他而生的。
沒錯,當一個人身處困境,卻義無反顧的向心之所向而去時,哪怕隻有孤身一人,卻依然會有一種偉大的力量幫助他創造奇跡。
這種力量就是信念。
讓“夯基計劃”的烏雲變得更濃密一些吧!
讓取消競賽的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讓“盧小潔”們的嫉妒與嘲諷彙成的閃電來得更瘋狂一些吧!
雨依舊在下,但卻絲毫不能阻止朱儀征奔跑的步伐。他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