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裡對江入年有些愧疚,但林聽不後悔,畢竟這是她自願做的決定,她能為他事情不多,孩子她非生不可。
她有信心讓他接受的。
這信心持續著,直到後來的某一天。
江入年還沒回來,林聽犯困,忍不住先睡了過去,卻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個夢,從夢中驚醒後滿頭大汗。
她慌慌張張地去開燈。
然後坐在床上不動。
沒有安全感,林聽抱著枕頭把自己蜷縮起來,眼神發直。
過了一陣,臥室的門從外麵推開,林聽抬眸撞進江入年熟悉的目光,逐漸清晰起來,讓她癡迷的眉眼,此刻卻讓她感到貪戀。
又懼怕。
察覺到她的模樣,江入年走過去坐下,低聲問:“怎麼臉這麼紅?”
他想抱抱她。
“……”林聽不給他抱,感覺很警惕,如驚弓之鳥:“你去買東西了嗎?”
她看向他的手,像在尋找什麼。
“沒有。”江入年不知她這警惕從何而來,但倒是耐心好好說了起來:“就是傅柏林那傻逼要結婚了,非叫我出去喝酒。”
林聽看著他不說話。
察覺到不對勁,江入年補充道:“但我沒喝。”
是這樣的。
他身上沒有酒味。
林聽又看了他一會兒,眼裡的戒備才慢慢鬆懈下來,但並沒有完全放下。
“林軟軟。”江入年彎下腰,視線和她平齊:“你,怎麼了?”
回想起剛才做的夢,她也沒瞞著:“我夢到你強迫我喝墮胎藥了。”
“……”
江入年臉上的表情,一言難儘。
他覺得荒唐:“你敢再離譜一點嗎?”
林聽吸了吸鼻子,後知後覺湧上來的委屈:“那你為什麼從來不對寶寶說話?你也不笑,你都這樣悶悶不樂很久了。”
她都看不到他的虎牙。
聽著她的責怪,江入年誠實說:“我確實不待見他。”
林聽抿唇。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孩子。”江入年彎唇,給她看自己的虎牙,想讓她心情好點:“但如果你想要,我會愛屋及烏。”
演也演給她看。
林聽眼睛紅紅,心裡很難過。
江入年不想在這件事上對她撒謊,親了下她的額頭。
“睡吧,我去洗個澡。”
過了沒多久,他從衛生間裡走出來,習慣性地坐在床邊擦頭發,在他身後,林聽注視著他的背影,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江入年擦完頭發,剛躺下。
林聽趕他:“你去客房睡。”
“……”
這之後,江入年睡了近半年的客房。
林聽孕期的情緒還算穩定,有輕微的焦慮症,但沒有很嚴重,隻是古怪,雖然脾氣好,依舊對誰都好。
卻獨獨防著江入年。
像防賊一樣,隻針對他,極有可能是被那個夢嚇出陰影來了,才總懷疑江入年圖謀不軌,想對她肚子裡的孩子下手。
江入年簡直有苦說不出。
後麵,肚子慢慢大起來,林聽基本上很少下床了,因為行動不便,可是躺的時間越久,身體就越不舒服,都快散架了。
她便想下床走走。
走得慢,腳步聲可以忽略不計。
走到客廳時,注意到側對著自己的江入年,她的神情一怔,視線隨之往下拉,就看到他懷裡的玩偶。
江入年抬著胳膊,姿勢有些彆捏,正在練習抱孩子。
他臉上表情少,卻顯得認真。
看到這一幕,林聽突然有了幾分哽咽。
回想著以前的各種事情。
無意間看到那張“結紮手術預約單”,她就知道,江入年一定是很愛很愛自己,否則,他大可以什麼都不管。
像沈引弟那樣。
薄情冷血地對待自己。
記憶裡,江入年不是很會花言巧語的人,更多時候,他反而是被動的,是需要人哄的那一個,他有自己的驕傲。
心裡卻住著一個孩子,天真又臭屁。
還有點幼稚。
可他從不食言。
林聽清楚地知道,江入年對她說過的每句話,都不是隨便說說哄自己的而已,他都有在全力地做到。
她孩子的爸爸。
真的很好。
又過了一年,林聽終於迎來待產期。
做完術前檢查,身體指標一切正常,早前醫生就建議過他們剖腹產,因為孕婦骨盆小,再加上胎位不正,順產的話要吃很多苦頭。
下午三點。
江入年抖著手,簽了手術知情同意書。
醫生說了一堆可能出現的情況,把江入年臉都說白了。他腦子一片空白,隻記得:“保大人。”
“……”
經過漫長的等待,手術室門開了。
護士抱著孩子先出來。
“是男孩。”
江入年揉了揉眼,繼續盯著門縫看。
半個鐘頭之後,林聽被推出來,麻藥的勁兒還沒過,隻有眼睛能動。
江入年走到床頭,好像在強忍著什麼,眼眶有點紅。
“孩子呢?”
她聲音聽上去很虛弱。
江入年揉了揉眼:“不知道,被護士抱走了。”
林聽心情有些複雜。
回到病房,江入年直接蹲在床頭,握著林聽的手,低聲問:“刀口疼不疼?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林聽搖了搖頭。
“沒事了。”看著她,江入年再也忍不住,尾音都在抖:“沒事了林軟軟,彆怕,我會一直陪著你,在你身邊的。”
林聽聲音很輕:“是你在怕。”
“嗯。”
他低下頭,吻她的手心。
兩者相觸,溫度的差異激得林聽清醒幾分,手心還殘留著他唇上的低溫,這才注意到江入年的臉色。
仿佛死裡逃生。
這時,護士抱著孩子進來了。
她笑盈盈地:“恭喜啊,生了個大胖小子。”
寶寶就躺在林聽身邊,已經睡著了,十分安靜,長長的睫毛遮下來,跟江入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
林聽看了一會兒,神情溫柔。
場麵定格住。
須臾,她看向江入年,下意識地喊他:“先生。”
江入年:“我在。”
“你抱過寶寶了嗎?”不用他回答,林聽知道他沒有:“我沒力氣,你代替我抱抱他好不好?”
江入年沉默兩秒:“好。”
然後,他把孩子抱起來。
隻是抱著。
“……”林聽抬起手,把擋住孩子臉的繈褓壓下去:“他的眉眼像你,長得俊俏,你不看看嗎?”
江入年低下眼。
內心嫌棄,這真是他和林軟軟的孩子?
剛出生的嬰兒眼泡兒浮腫著,像被蜜蜂蟄了似的,皺巴巴的一團,如一隻漏氣的氣球。
這顏值連普通程度都算不上。
俊俏?
大概隻有林聽這樣覺得吧。
至於江入年,雖然從未有過期待,可奇怪的是,他並不討厭抱孩子的感覺。
和抱玩偶完全不一樣。
他太軟了,仿佛碰一下就碎。
江入年完全不敢亂動,開始打量著這個孩子,目光變得新奇起來。
夕陽穿窗而過,斜暉把粉白牆上塗滿了柔軟的金黃。
就在這時,繈褓裡的嬰兒睜開眼,直愣愣地看著江入年,安靜了幾秒,嬰兒突然張大嘴巴吐泡泡,麵對著完全陌生的江入年,不僅不哭不鬨,反而對他笑起來。
像是想逗他開心。
江入年麵無表情,可心裡的某一處卻隨之塌陷了下去。
這孩子的五官大部分繼承了林聽的基因,眼睛笑起來跟他母親的一樣,是月牙的形狀。
這個認知讓他很驚喜。
林聽察覺到了他的變化,問:“是不是很像?”
“嗯。”
江入年很不想承認。
江入年抱著孩子,一本正經地對她說:“像而已,終究隻是贗品。林軟軟,你還是得最愛我知道嗎?”
林聽點頭。
本來就最愛他。
到了晚上,江入年抽空回了趟家,因為兩人帶的換洗衣服都不夠,再加上寶寶的,他得再收拾點過去。
左拐走出衣帽間。
進入到臥室,他走到床邊,突然發現林聽留在枕邊的手寫信,看到上麵的字,頓時有些失神。
隨後,他撿起來打開。
信裡寫道:先生,你要善待我們的孩子。
江入年有些恍惚,腦子自動給這行字的前麵加上一句——如果我不在了的話。
光是假設就受不了。
過了須臾,江入年的視線才重新聚焦到這張紙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林聽握著筆,寫下這段話的情形。
她當時懷著怎樣的心情?
在他看來,這已經……和遺書沒什麼兩樣了。
江入年又看了一遍。
才意識到,原來她的坦然都是偽裝。
原來她也是怕的。
她並不是無所畏懼,隻是他沒看出來。
而已。
鋪天蓋地的難受壓下來,疊加著密不透風的自責,江入年輕閉了下眼,握著這張紙的手都有些抖。
屋裡沒有一丁點動靜。
片刻後。
江入年的喉間發澀,小聲地喃喃:“善待他,那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