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杜知意洗好碗筷,和李劍打完招呼就回到了村長家,李采荷被剛衝完涼的李劍叫去洗澡。
李采荷滋啦一聲關上門,李劍彎腰在杆子上掛毛巾。
窄窄的水泥台階走來一個挺拔頎長的人影,喬未掀開眼皮,毫不避諱地從她的腳底打量到頭頂,李劍的頭發像盛夏齊茬茬的小青菜飛速生長,比起第一次見麵時隻能發尾貼耳,現在已經柔順地遮住了整個耳朵和小半截脖頸。
如水的月光下,李劍的發尾有些發黃,然而並不枯燥,像她人一樣,很有雄赳赳的精神氣。
李劍的語速一如既往的快,大概是沒了之前的芥蒂和不愉快,她的語調很平,一板一眼的,老古董似的倔,喬未無端地發笑。
“乾什麼?”她昂起腦袋,如鴉羽般濃密的睫毛快速振翅。
五官沐浴在月色下,李劍淺褐色的瞳仁顯出透亮高光,視線好像牽引著月光,喬未原本平緩的呼吸窒了下,玩笑的心情偃旗息鼓,他第一次正眼發現李劍鼻梁又高又挺,鼻頭小喬,鼻翼內收,下顎線分明,擋不住的英氣和精致。
所以乍一看,以為是個男生啊。喬未想,她要是也做模特或者演員……
“乾什麼啊?”但是李劍再一次重複的話語打斷了喬未的思路。
她走上來,與喬未並排,喬未隻能邁開步子被她趕著一前一後往前走,否則兩人都要掉到沒砌過的黃土地上。
像莫名其妙的較勁。
“李劍,你知道我是誰嗎?”
李劍還給他一個你真自戀的眼神。
“你不是看過我電影嗎?”喬未又問。
李劍平穩的步子一頓,緊接著她臨危不亂,反問道:“什麼電影,你說的是我給你的筆記本裡的?”
“是啊”
“又怎麼樣,那是台二手貨,裡麵不全是我的資料。”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李劍臉不紅心不跳地胡說八道,冷靜自持如同一台高速運轉的精密儀器,不談感情隻論結果。
正巧走到屋前,喬未轉身,落下一陣脅迫的風刮到李劍臉上,他低下脖子喟歎道:“李劍,我不是同性戀,我喜歡女的,還有,你難道意識不到自己女性的性彆嗎?”
兩人靠得很近,李劍沒有發現那雙天生多情的桃花眼裡有彆的意思。
喬未能察覺到偶爾那些舔/舐過李劍的目光藏著多少不懷好意,李劍肯定也能。迂腐的封建總是忌憚唾棄,然而又貪婪垂涎放肆的美麗。正如眼下,此時此刻,喬未拂起的陰影籠罩住了李劍,遮天蔽日。
“我知道,可行路艱難不代表沒有可能,如果我意識到自己不同於大山的性彆而不去做,那麼和意識不到自己的性彆,又有什麼區彆呢。”
李劍第一次正麵回答喬未良久的困惑。
晚風習習,喬未震了震,心臟像是被蟄了下,細小的電流遊走穿梭於血肉之中。
“所以李劍,我們絕不會是敵人。”喬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在我被打之前,他們說了那麼一句話,‘大哥怎麼把李家那個明貨給放回來了?’,你知道他們口中的大哥是誰吧。”
李劍聽完眸色漸深,冰冷刺骨如呼嘯的風霜吹東崖間巨石,她冷笑一聲,拳拳相報:“我不妨告訴你現在的情況,李采荷有個出嫁的姐姐,而他們口中的大哥,就是她姐姐嫁的那個人,姓任,這些個山縣為虎作倀的地/頭/蛇;李采荷還有個弟弟,她父母把李采荷交給姓任的,想要換一筆錢用來給李采荷她弟今年娶媳婦。采荷姐生的是漂亮,他們家兩個女兒都漂亮,但這裡從來不把女人當人看,你以為采蓮姐是自願嫁的?拗不過家裡被榨乾了血,沒想到最後自己的親妹子還叫姐夫給賣了。你以為這沒河沒湖的,她倆為什麼叫采蓮采荷?還不是聽信早年那個慣會坑蒙拐騙的瞎蒙子胡說,換個名字好賺個便宜的買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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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拂山崗,天才亮出銀條條的魚肚,山裡的空氣濕潤,覆到人的肌膚上,涼意直沁到骨頭縫裡。李劍吃過早飯,彎腰用掌心掬了把冷水撲到麵上,瞬時腦袋清醒,杜知意候在一邊等待,見李劍起身,說道:“走吧,還有最難啃的幾家不答應呢。”
柑橘種植園的事宜已經進行到大半,他話裡話外不免湧現出勝券在握的氣勢。
李劍嘴角也浮出一絲笑容來,她說:“再等會,喬未今天和我們一起去。”
“他怎麼也去?”杜知意乍然得知這個消息,語調迅速下降,原本興奮的眼神躲閃,有種暗藏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滿情緒。
李劍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不以為意,“喬未嘴皮子利落會忽悠人,關鍵村裡大家以為他是個有錢的冤大頭,那姑且看看效果吧。”
沒想到此話一語成讖,有喬未在,像給項目加了一道潤/滑/劑,順利得不可思議,他話說得滿,出手還佯裝得分外闊綽,仿佛真是天降餡餅,天時地利隻欠東風。
某次,日薄西山。喬未聽到了隱約的談話,是幾段蹩腳的土話。
“……占山種地好是好,可是李劍那個女娃娃命硬克親,聽說當年暑熱剛出生,他們把她扔到山底的湖溝都活了下來,如果沾邊怕是招來晦氣哦。”
“瞎蒙子說她六親緣淺,咱們與她同姓同村,你說會不會?”
“你看看她娘帶著她被雲兒買回來,結果雲兒和他爹媽三口子接二連三出禍橫死,她倒好不知道哪裡攀上了人,去大學成了金鳳凰,怕不是吸了全家的福分和血呐!再說得難聽點,向來隻有我們這來人,哪有人給走丟的,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她弟說不定是她給悄悄弄死也說不定!”
諱莫如深的唏噓聲連綿地吐納,等聲息減弱,喬未才驚覺手心出了薄薄的一層汗。
烈日當頭,濕潤黏膩久而未乾的汗漬像一團嚼過的口香糖,喬未的桃花眼起伏出難以言喻的驚訝。深思的時候,喬未尖銳的齒尖戳破口腔的表皮,鐵鏽味逐漸彌漫,他素來知道自由需要代價,可猛然間知道了李劍野蠻自由的背後,心臟被帶動的情緒侵蝕,突突直跳。
午夜,李劍要在睡夢中殺死自己幾次,才能換來今天百煉成鋼的自若姿態?
自此,喬未真的深沉和安分許多,就連和他相處最久的李采荷都感到了奇怪,甚至對他看向李劍的複雜眼神生出了惴惴不安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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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安穩的日子沒過多久,有人找上門來。
李劍上次出手教訓的中年男人,是縣長李有為的親弟弟;而這次來的人,說是李有為的拜把兄弟,退役軍/人吳乾東,聲勢浩大地領著身強體壯的六人。
好在村長提前收到了消息,李采荷被他帶去藏了起來。
喬未問:“怎麼要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