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行,我答應李采荷了。”喬未一邊說一遍靠近想要去拿草藥罐,他將筆直修長的雙腿舒張,無意識碰到了坐在另一端的李劍,身體的溫度透過微薄的衣服,感觸明顯。狹窄的空間窒息感攀升,李劍心裡七上八下地擰巴,像孫悟空在肚子裡鬨騰,她隻得往另一邊靠了靠。
她側身,“我自己擦。”於是李劍隻好用指頭挖出一小塊青烏的藥膏,笨拙地摸索大致感覺去塗抹。
大部分抹歪了,幾縷碎發還黏在其中。並不好看,但是有幾分細致的可愛,像掌心裡剛出生的幼鳥,產生恨不得咬它一口的可愛侵略性心理。
喬未自然地接過罐子,“還是我來吧。”
他的臉在李劍雙眸內漸漸放大,她撞進了喬未細致貼心的情緒中,似乎還帶著某種溫柔的嗬護。李劍渾身都僵硬起來,從來沒有人靠得這麼近,然後與她有所觸摸,鼻息輕拂過肌膚,藏在發絲下的耳尖酣熱,指腹擦拭過的觸感像是螞蟻的細微的啃齧,瘙癢難/耐。
記憶中,也隻有“奶奶”偶爾幾次會靠近她,如此不明所以的關心。
像貧瘠的土地上突然澆下來一大捧鮮活的水,險些呼吸不過來而溺水,李劍渾身不自在,開始懷疑他的動機,“喬未,你怎麼忽然變了個人?你想乾什麼。”
喬未的眼微微張大了些,吃驚她的問題,“你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一下彆人對你的好,李劍。”
“不,我不要,我是個膽小的人。”李劍收起草藥罐頭,“我做不到,我倆不一樣。”
“所以你今天早上非要給我一個承諾嗎?”喬未回過味,才知道李劍是為了兩不相欠,眼皮往下壓,不悅的情緒溢於言表,“我們哪裡不一樣。”
“因為有人會為你的任性兜底,就像你可以隨意來到這裡,一定能安然無恙地離開。”李劍能理解喬未的憤世嫉俗,正在奇怪他的態度,喬未沉吟了會,忽然說,“所以有人是例外嗎?你的資助人,你又要回報他什麼呢。”
她明顯沒想過這個,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這是兩碼事。”李劍深深呼吸兩下,理智回籠,她懶得去深究為什麼喬未知道這件事,隻是平靜地解釋道,“我欠他的,是我一輩子都還不上的。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我,我必須承認,他拯救了我。”
甚至李劍所有的正麵情緒,喜悅、激動、感恩、濡慕,都是他給予的。
四周寂靜,連風的聲音都聽不見。這裡崎嶇空曠,隻有果園裡的樹苗長啊長,發芽又抽條,充滿生機和希望。李劍的心很大,留給人的位置卻很小,小到恰巧隻能裝下先來的那批人。
李劍不信喬未。
不相信、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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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周,項目漸漸穩定。那天是八月二日,小暑與處暑交界的三伏天,氣溫不僅高,而且悶熱潮濕,重重地壓在人身上喘不過氣。那天正好是李劍生日。
果園臨時組建的辦公室,下鄉扶貧的乾部領著羌都副市長突然來拜訪,“這位是副市長周勇同誌,今天特地來考察我們的進度,大家熱烈歡迎!”
大家象征性地鼓掌,周勇身材敦實,國字臉,麵闊耳肥,五官長得很周正,總是一副笑眯眯彌勒佛的樣子,然而目光敏銳透著不怒自威的狠厲。由杜知意牽頭,周勇巡查了果園情況,有人替他撐傘,走了段路,胸前已然濕濡了大塊汗漬,他停下來用手帕擦去臉上和脖間的汗,狀似隨意地與李劍攀談起來,“你就是李劍小姐吧,剛剛講得真不錯,果然是咱們種植園的負責人,久仰大名。”
“您謬讚了。”李劍牽起嘴角,身後人群有人嘀咕了聲,今天好像還是李劍生日吧,雙喜臨門。話音剛落,她收起笑容。
周勇沉吟片刻,眼裡精光一閃,“三伏天有‘福’氣,李劍小姐地傑人靈,阿貴你記錄下去,咱們縣報完全可以好好寫一寫。”
李劍臉上浮起點笑,“用不著大費周章,這實在不是什麼好日子,生日這天專克人,要不然怎麼能說我命如荊棘。”
“話也不能這麼說,就算隻是吃碗長壽麵也好,剛好我認識一個不錯的酒店廚子前些日子退休,告老還鄉開了家店,不如晚上我做東,慰問大家聚一聚。”
……
喬未漫不經心思索著下午周勇說的那番話,自動過濾尹陶昉在他耳邊苦口婆心的勸導。
兩個在縣裡最好的酒店,各懷心思。
“喬未,當初我們是要求你把人送回來,但現在你怎麼又不願意回去了?你在外麵隨便玩玩,我和你媽要擔心死的。”
絮絮叨叨說了大堆,喬未終於抬頭給了尹陶昉一個眼神,“我知道。”
“怎麼,你,你看上人家了?”
喬未失笑,吊兒郎當往嘴裡塞了隻煙叼著,伸手準備點火,“不是。”
“你看看你,我是懶得說你,要是你媽在這,你看她說不說你。” 尹陶昉說得口乾舌燥,於是啜了口茶,喬未取下嘴裡的煙趁機打斷了他的話術,“我還以為你們不管我了呢,才在這裡呆多久啊,就催我回去。”
一向溫和的尹陶昉終於有了點怒意,嗓音低沉,聲線繃直,“不管你?你這叫什麼話?從小到大就你讓我們最操心,玩心大,整天又不務正業,我和你媽背後替你做了多少事你清楚得很。反正這兩天她打算來一趟,你就和我待一起彆到處跑了,如果有彆的事情需要我們幫忙,我們也樂意,但你最好先乖乖聽話。”
喬未“唔”了聲,“可以啊,正好這邊修路需要你們的資金幫扶。”
“幫扶,嗬,你這算盤打得,倒是肥水儘流外人田。”
喬未隨即給李劍發了消息,說自己這幾天外麵有事不回去了。然而他心裡想的,還是離開前聽到的,周勇對李劍說的話。
——李劍同誌你彆擔心,該怎麼寫的,我們縣報就怎麼寫,民聲就是我們的風水聲,你們是果園裡的樹,我們就是滋養根部的雨水。
周勇一麵誇誇其談,一麵旋轉餐桌上的轉盤直至裝著長壽麵的碗停在李劍麵前。
喬未推開包廂回頭的瞬間,撞見了他意味深長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