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渡閉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即將麵臨怎樣的結局。小的時候,祖母對他管教極其粗暴嚴格,動輒打罵,是典型的村婦式教養。海渡一度覺得自己被像一個牲口一樣帶大。可說來好笑:在他多年沒有過恐懼,此時此刻麵對恐懼而手足無措時,想起祖母的臉竟讓他覺得精神得到了支持。
的確,像祖母那樣豁出去放手一搏的拔刀方式之後,能保住性命的概率低得如同中五百萬彩票。“我要竊取魔法道具固然不對,但這不全是我的錯,我的客觀條件、我所擁有的支持,根本不足以讓我做一個笑臉待人、平和中正的好好魔法師。”
海渡的喉嚨,此刻抽緊得如同擰死到轉不開的螺絲。他是這樣的人:主觀感受占了上風的時候,情緒就會強勢地左右大腦和行為。平時,因為有意去分析和思考,所以已經擺脫了內心的譴責和未知帶來的恐懼。雖然是孤身奮戰,但是也並不再指望著從外部獲得支持;他總是告訴自己,腦袋長在自己的脖子上頭,不能當成個裝飾用。
能活到今天,已經一種是幸存了。在弱肉強食的魔法協會,從不與其他魔法師聯手、甚至不與他者交流,孤軍奮戰的海渡會比彆人更晚得知有用的信息。樹木與樹木相隔百裡,看似彼此甚至未曾晤麵,土地之下卻會通過真菌係連。蜜蜂與花朵相隔百裡,卻會因為風帶來的花香的訊息,看到一幅精確明晰的百花圖。海渡曾一度十分苦惱。究竟為何,不能見到一個對各種人格都寬容以待的世界?究竟為何,獨行者注定格外辛苦?
黑龍隻輕輕歎氣,一朵輕薄的雲順著喙的邊緣迅速隨氣流飄遠。形體發生了改變,不要說再次逆轉時間,就連怒斥光明的消亡,都已無法做到。除了腦海裡不斷回想著童年時最鐘愛的旋律,除了那些最簡單最快樂的片段不斷排列組合成萬花筒般迷人的走馬燈以外,彆的,他作為一隻黑龍已經什麼都無法做到了。即使背後插上了翅膀,可那有銳利邊緣的翼根本無法賦予他自由。年幼之時,坐在書桌之前,用“創造”的卡片在書上寫寫畫畫,讓不著邊際的幻想在眼前呈現哪怕那麼幾秒鐘的輕盈愉悅,早已經不複可能。
黑龍掙紮著想要從自己的羽翼上撕扯下一片羽毛,沾血寫下自己要說的話。可是那羽毛卻是鋼筋做的一樣,有分量有血性,去來不由人。就算是沒有魔法的鳥兒,飛翔的時候也可能會飄落下個把羽片的吧?!明明是能逆轉時間的魔法師,變成了黑龍,竟然連自己身上的磷光片羽都無法支配了?黑龍悲傷得仰天長嘯,那憤怒的聲音卻和雲朵一般,輕飄飄軟乎乎地,被強風打散後,消逝了。
這形體是束縛,是海渡使用禁忌魔法數次後,時間為他譜寫成的牢獄之歌。那懲罰因人而異,對普通人而言無法表達或許連“小麻煩”都算不上,對有些人而言,卻可以說是最富於生命張力的災難,是與其生命質量緊密相連的懲罰。誰讓他是海渡呢?誰讓他是時間的逆轉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