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天亮得晚,施亦難醒來時窗外夜色還未褪去,天空透出深藍偏黑的顏色,無月無星。
他睡眠淺,幾乎一夢驚醒就再也睡不著了,洗漱完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什麼。
手邊的鬨鐘上的數字閃爍著數字,“04:18”。
這個點食堂還沒開門,他發了會兒呆,目光落在桌上豎立著的一排卷子上,抽出哥哥的筆記本,記錄昨晚的夢。
算是大早上打發時間,活絡思維。
筆在寫到“許望帝”這三個字的時候頓住了,他往前翻了幾頁,這些夢的走勢不好,出現的每個人都在提起“當年”的事。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需要讓所有人都瞞著許望帝?
有什麼事情告訴他了會威脅到對方的利益嗎?
不會,大概隻會影響到許望帝這個當事人的心情。
他不過是個皇子,現在連皇子都不算是了,他的心情對方會那麼在乎?
更不可能了。
每當夢中出現的人提起“當年的事”,他就總覺得有點印象,仿佛從前見過,但那是極為模糊的印象,無法回憶起來具體的事件內容。
是之前夢到過忘了?
事實證明,不太可能。
他寫這些東西的時候特彆小心,他猜想許望帝夢中的視角和他在夢中看對方的視角差不多,就躲在死角裡寫。
雖然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這麼做,他也從未這麼做過,隻是憑借著直覺。
他不確定對方年齡多少,但外貌看起來,應該和他差不多大。
如果讓許望帝看見了這些瞞著他的事情,他大概一輩子都高興不起來了吧。
有些經曆他是親身體驗過的。
他知道從小身邊全是愛意,到最後失去或發現這些都是假的的那種感覺。
如同心臟被人硬生生揉捏撕碎,又因為要繼續保持跳動維持生命拚接起來。
殘缺不齊。
拚完後,你總會發現,始終恢複不到從前的樣子。
就是因為體驗過這種感覺,所以下意識不想讓對方也感覺到。
就像自己淋過雨,雨天下意識會給對方遞出一把傘一樣。
因為太難受了。
所有人都想著許笙帝,卻忘了他已經死了,麵前像極了他的少年,不是他。
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就算真有轉世投胎,他也不是他了。
他知道自己有能力插手,但也知道這世間萬物有自己的規律存在,他幫了誰,就是對另一個人的不公平。
他不想擾亂秩序,就想生態係統一樣,被破壞就很難還原。
那就袖手旁觀,像小時候的自己一樣。
雖然那不是他的主觀意識。
按照那位“神仙”的說法來說,那隻是他三魂七魄裡的一魂三魄。
好理解一點可以比喻成人格分裂裡其中一個附屬人格,當主人格意識回歸時,附屬人格隻能成為其中隱藏的一個性格,雖然人格分裂不是這樣的,但他之前的狀況就是這樣的。
那個“神仙”說,這是來自前世牽扯到執念的冷漠。
前世他不知做了什麼,導致真正的人格分裂。
一半是後來衍生的冷漠,一半是天生帶來的性格。
而那一半的冷漠最終占據了整個身體,就牽扯上了後一世。
又是兩種性格對戰,最終誰都沒贏,它們合並了,卻時常內鬥。
直到後來主魂魄回歸,才使天生的性格略勝一籌,最終平衡下來。
施亦難之前懷疑那“神仙”把他當小孩兒騙,現在倒覺得有可能。
他一邊覺得自己可笑,一邊恐懼世界觀的墜毀。
他暗自發笑,深深地看了眼一個角落。如果他猜得沒錯,許望帝的視角就在那裡。
事實上他確實猜對了。
他們的目光隔著夢境與現實交彙。
施亦難站起來,披了件校服外套,戴上手表。
他目前的思緒像一灘渾水,得沉澱一下才能重歸澄澈。
他摸黑下樓。
碰巧遇上了正在宿管爺爺。
他們這位宿管老伴去世了,膝下又無子嗣,可卻格外的喜歡孩子們。正巧閒來無事,就名正言順地找到了他家附近的弘毅中學,當了名宿管大爺。
“於爺爺好。”
施亦難禮貌地叫了聲。
於時回過頭,臉上帶著笑容,見是他,慈祥地招手叫他過去。
“你瞧,”於時順手把門關上,又把水壺放好,指著花盆裡的月季,那一株月季長著三種顏色的花,“我就說吧,你看月季嫁接多方便。”
這位宿管爺爺很喜歡花,之前他懷念地說過,他的老伴生前最喜歡花。
她最喜歡月季。
看到了這些花,就像看到了她。
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因為手欠去摘過於時的花。
“是,我下次也去試試。”
“你可彆亂試,等下給試死了就不好了。”於時一本正經,“下次我教你。”
“嗯,那下次我想種的時候找您。”
於時瞥了眼鬨鐘:“你今天怎麼有那麼早啊,彆沒睡飽就起來了,年輕人是要起早點,但不要向我們老年人一樣那麼早。”
“你再去睡會兒吧,等下上課困了。”
“我真的不困。”
施亦難無奈地騙他:“我每天晚上睡得早,早上就起得早了。”
“啊?哦哦哦哦……”於時沒反應過來就問,“那你要不再等會兒?六點的時候早飯要比現在豐盛,你待會去,說不定可以領到今天免費的包子,這可是一周一次限量的。”
施亦難苦笑著搖頭:“真不用,我早飯吃的也不多,我也不太喜歡吃包子,到時候您去領吧,我聽同學說味道不錯。”
老人不放心,再一次叮囑:“你們年輕人,特彆是讀書的,早飯要吃好,不然要餓的!”
施亦難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趕緊溜走。
“不對啊,他們高二不是晚自習十點結束嗎?”
這位老年人沒想到,年輕人說得“早”和他這位老年人想象得“早”是完全不一樣的。
這位“年輕人”最後還是沒有聽老年人的話,早飯就吃了一段甜玉米,又外帶了個蘋果,路過垃圾桶的時候順手扔了蘋果核。
他還順便地帶了一袋紅棗牛奶,邊走邊考慮是現在解決還是留著晚上喝。
正考慮著,就被人強行開辟了第三個答案。
一個影子從肩頭掠過,奪走了他手上的紅棗牛奶。
不猜都知道是誰這麼不要臉。
施亦難眯著眼睛回頭去。
果然是程歲。
他盯了一會兒程歲手上漸漸癟下來的袋裝的紅棗牛奶,手一攤:“給錢。”
程歲裝作不明白,似懂非懂地笑笑。
“五塊錢,給我吧。”施亦難淡淡地說,“再不給漲價了。”
程歲不情不願地掏錢。
他掂量著那五枚硬幣,站久了腳腕發酸,在學校小公園的長椅上坐下來,抬眼看對方沒走,順口問了一句:“你搬進宿舍了?”
“嗯,我讓我一個朋友幫我提前申請了一間一人間的。”
弘毅中學的宿舍比其他學校的都要好,雖然沒規定必須住校,但宿舍永遠是滿的,特彆是一人一間的,本來就隻占百分之五,很難申請到。
這不禁讓他想起了周文昌和餘子皓。
之前他每天還要回去,很麻煩,他就隨口說了一嘴,他們就幫他申請到了一人間的宿舍。
施亦難縮了縮身子,他一大早的胃不大舒服,簡單的嗯了一聲。
“說完了?”
“說完了。”
“沒彆的了?”
“沒了。”
“……沒了?”程歲蹲下來,可憐兮兮,“真沒了?”
施亦難撇開頭去不看他的表情:“真沒了。”
“那你坐下乾什麼。”
“我腳酸休息一會兒。”施亦難不解地看他,“怎麼了?”
“……”
施亦難看著他,突然明白了,憋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笑了:“你以為我教導主任找你談話呢?”
“是有這種感覺。”程歲不高興地扒拉著他,“你不是說把我當弟弟照顧嗎,為什麼還收我錢?”
“你又不是我親弟弟。”施亦難揚起眉說,“何況我親弟弟也不敢從我手上搶吃的。”
“哥哥……”
“程歲,你知不知道人變化都是有個過渡期的。”
“你這過渡期快了點,之前還對我一口一個殺人凶手,現在一口一個哥哥。”施亦難俯下身子,“你想乾什麼大事?”
“還是說你打算先揚後抑?”
“你想到了什麼壞主意打算往我身上套?”
程歲心裡一個咯噔,臉上表情不變:“怎麼可能?我是那樣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