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腳步踩踏在草地小徑上那窸窸窣窣的輕響,他猛然驚醒,咽下嘴裡早已嚼爛的食物,回過頭去看是誰過來了。
可剛回頭,雙眼便瞬間覆上了一雙手,將視線阻絕。
他沉默不語,定定地站在原地。
來者一言不發,他也不聲不響。
“哥哥。”對方終於開了口,那是個極為耳熟的聲音,聲調溫文爾雅,尾音向上揚起,含了笑,像極了挑逗或是勾引。
這聲音不禁令他心悸。
心臟在他的胸腔中跳動,心律紊亂,他一時想不起對方姓氏名誰。
“這才幾天不見哥哥就不記得我了?”
那雙手輕輕鬆開,視線恢複光明白亮,他眯起眼適應片刻,睜眼看他。
對方俯身湊過來仰視他。
“程歲?”他愣住了,“你怎麼在這裡?”
程歲笑起來,指尖毫不顧忌地撫上他的頸側:“不行嗎?”
“不是……”施亦難剛開口便意識到自己被他套路了,有些後悔地撇過頭去,打掉他的手,又一次沉默下來。
“算了,不逗你了。”程歲聳了聳肩表示罷休,“我媽媽生前和施阿姨認識,關係不錯,呃……按她們的話來說就是閨蜜。我先前見過她和謝奶奶幾麵,後來她和謝奶奶出國了就一直沒見過,這次也是她叫我來的。”
施亦難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咬下一節羊肉,轉過頭去。
程歲難得在他邊上安安靜靜地站了許久,眼神一直定在施亦難身上,看得施亦難發毛,程歲似乎還有彆的事情,這麼盯了他不知多久便獨自離開了。
施亦難舒出一口氣,盤腿坐在草地上,慵懶地倚靠在喬木的樹乾上,抬起剩下一小節羊肉的竹簽衝著空中晃悠了幾下,問:“吃嗎?”
不久後,那一小節羊肉消失在了竹簽上。
“我有事問你。”施亦難眼睛酸痛,他便閉起眼來,“你之前說,我有辦法去到許望帝那裡。”
“……”
“神仙”悶聲不吭,也不出現。
“你出來。”施亦難睜開眼看著空蕩蕩的身前,扶額有些無奈。
祂僵了一下,身形逐漸出現在綠蔭之下,祂居高臨下凝視著施亦難。
“是,有辦法。”
“告訴我。”
“神仙”緊抿著嘴唇,瞥開眼,望向遼闊仿佛無邊的草地,眼中含著最後一絲倔強,暗藏深處的,是不忍。
“告訴我。”施亦難的聲音平靜沉穩,似乎是在緊逼,讓人毫無退路可去,“我畢竟答應了她,我做不到對一個死去的老人食言。”
“神仙”回過頭去,向著施亦難走了幾步,祂眼中的神色被消磨得極為乾淨,忽然俯下身子,冰涼的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下巴。
“看著我。”“神仙”眼中一片死寂,卻在那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眸看向他時,掀起了轟然大浪。
祂把掀起的大浪強行壓製下去。
“我告訴你,你過去那裡一日,便要耗你將近十年的壽命,你知道你這輩子隻能活多久嗎?”祂說著說著,聲音便顫抖了。
“我早點死,你不應該高興嗎?”施亦難垂下眼睫,淡淡笑笑,“之前是誰一直提醒我早點死,死了就是你的了?”
“我不過提前兌現我同你的承諾罷了,怎麼,為什麼你還不高興了?”
他眼中眸光閃爍得咄咄逼人,腦袋歪著衝他露出一個笑容,像是孩子一般天真無邪,笑得意味不明。
祂眼眸深處隱匿的情緒在那一瞬間炸裂開來,手指的關節攥得有些發白,指甲深深嵌入對方下巴的皮肉中,直到他發出“嘶”的一聲,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弄疼了他,緩緩鬆開手。
祂的手停頓一瞬,便驀地捏緊,迫使他抬起頭看自己。
鼻息雜亂無章地輕拂在他的臉上,施亦難驀地瞪大了眼,瞳孔驟然縮小,牙關本能地緊咬起來,令他的下頜線愈發僵硬。
“張嘴。”可能是因為祂聲音輕得嘶啞,他不由得渾身一顫,牙關鬆動,對方輕笑一聲,不給他反應的機會,瞬間趁虛而入。
施亦難擰起眉,抬手抵著祂的肩膀,還沒來得及發力,手腕便被冰涼的手緊緊握在手中,強行控製在身後。
口腔中的溫度愈發炙熱,祂垂眸看對方,那眼中幽靜淒清的冰潭,恍如被這溫度融化成了一汪泉,泉水在眼底翻滾。
許久,祂輕輕鬆開了那隻固著他手腕的手,無聲地看著他用手推開自己,撇過頭去壓抑地低喘著氣。
“答應我,不到迫不得已時,不要過去。”祂聲音悶悶的,像是隻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狼,隨時有可能再次撲上來撕咬。
施亦難沒有反應過來,埋頭咳了好久,才緩緩回過神來。他撇頭看向祂,眼底暗藏著不敢置信的複雜情緒,似乎還有些惱,眼睛上上下下漫無目的地遊走在對方身上可見的每一寸,半晌冷哼一聲撇頭不看祂,不知是什麼意思。
但在這冷哼中,哪怕再輕,祂也能聽到聲音中那個輕如耳語的“嗯”,眼神愈發溫柔下來,湊過去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忍不住輕笑起來。
“你以為你是狗嗎?”
施亦難略微皺起眉,無可奈何,又沒力氣去推祂,隻好仰頭縱容著祂動手動腳,就如同他才是年長的那個。
祂就微微笑著,什麼都不說。
“有人過來了。”他低聲製止祂的動作,側頭望去。
來人正是剛剛還在雞翅架邊垂涎欲滴的施華年。
他每隻手都拿著一隻竹簽,一隻上麵的雞翅已經吃了一半,露出內裡的骨頭,一隻沒動過,他就這麼一步一步踩著小徑上的雜草往這邊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