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施亦難站起身,隨手撣去褲子上粘著的草屑,從樹乾後走出來,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語氣平淡隨意,仿佛剛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就用那樣若無其事地語氣問道。
明明再正常不過的語氣和表情,被祂聽在耳中,看在眼裡,心裡卻有複雜又躁動的情緒冒出來。
這是祂不曾感知到過的情緒,發覺時,自己都怔了一下。
這是什麼?
祂曾經聽說過情緒的奇特,自祂從小時候的施亦難身上得到了那一部分情緒反應後,每當它真真切切變化作情緒冒出來時,都會伴隨著那成為驚奇的情感。
那一部分情緒就如同化學性質活潑的物質,能與許許多多彆的物質發生化學反應。
曾經感知到的那些情緒祂聽說過,也看到過人類擁有時的反應,就比如人們會因為對方的一個舉動而憤怒,會因為得到一件一直想得到的小物件而感到高興,會因為一件不起眼的事情而引發激動或是厭惡。
祂不理解為什麼世界上會有如此奇怪的東西,但是真的很神奇,如同一隻蒙著黑布的箱子,不打開它,永遠不知道裡麵裝著的是什麼,也永遠理解不到彆人打開後為什麼那麼欣喜。
雖然因為拿取的隻是一部分,導致一般時候情緒顯現出的沒有正常人類那樣明顯,但祂依舊能夠憑借自己內裡的感官清晰地察覺到,並且能夠較為確定地告訴自己,這種情緒的名字叫什麼,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情緒。
可這一次情緒令他匪夷所思,祂竟從未感知到過,隻覺得它似乎比之前的那些隱匿得更深。
是什麼呢?
祂的思維沉沒在那不知名情緒包圍出的海裡,似乎整個身體都深陷其中動彈不得。
祂陷入了沉思,原本已經幾乎看不見身形也完全消失在了樹蔭下。
“姑姑說她訂了明天下午的機票,讓來我跟你說一聲。”施華年邊說著話,邊把那隻穿著未動過的雞翅的竹簽往前一遞,“我特地找了一隻奧爾良口味的。”
“謝謝。”
施亦難沒有拒絕,從他手裡接過竹簽,輕輕用牙咬著撕下一小塊,視線不自覺地挪向更遠的草地,看向飄著晴空萬裡的長空。
施華年不動聲色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施亦難放鬆下來時總是這樣的,他這時才猶豫不決地開口,試探地問:“哥哥……”
“我好像看到上次那個程歲了……”
“嗯?”施亦難挑起眉,轉過頭看對方。
施華年一見他看自己,連忙慌亂地擺著手:“不是……有可能是我看錯了……”
“你沒看錯,他是來了。”施亦難狐疑地眯起眼睛,眸光隨著他的動作黯然失色,他不解地看著對方掩藏慌亂的樣子,偏頭打量他,“怎麼了嗎?”
施華年的眼睛被他直勾勾地盯著,略有些心虛,但他抿了抿唇,短暫地調整了一下,找了個看似合理的原因應付對方:“我之前以為你們倆有仇……剛剛他和我打招呼提起了你。”
“他說我什麼了?”施亦難輕挑起眉,顯得饒有興趣。
施華年似乎在回憶,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閃躲開施亦難看向他的,那帶著問詢的目光,說:“其實也沒什麼,他說……說你……”
“說我什麼?”
“他說幾天不見,他很想你,讓我替他問候你一句。”施華年皺著眉頭,仿佛終於下定了決心開口把話說出來,他低了會兒頭,小心翼翼抬起眼來看向施亦難,卻見他笑了。
“他讓你來你還真來?”施亦難被他逗得啼笑皆非,無可奈何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剛剛自己才來過。”
“哦。”施華年似乎意識到自己被耍了,埋頭低下眼看自己的鞋尖,聲音悶悶的,不太高興的樣子,像極了隻獨自生悶氣的貓。
施亦難看著他這樣子,想笑卻沒笑出聲來,隻是微微揚著嘴角,那輕佻的弧度帶著極淡的微笑。
童年時因生在那樣的家庭裡,父親拿他當普通家庭的孩子養,不允許他亂跑,隻要不上學不上課,就成日裡把他關在家裡,也不許他交好朋友,不許他把彆人帶到家裡,連每個月零花錢都不會給他,隻有每年過年發壓歲錢在紅包裡抽七張出來,這就是他一年的零花錢。
施華年一直都是不如意的,他想親切地叫父母叫爸爸媽媽,可他們偏要他叫父親母親,他想讓父母陪他出去玩,可他們總是很忙很忙,明明答應好了周末一起去公園散散步,可總是忘記,每次說好了晚飯一起吃,每次都不在。
哪怕他一個人坐在樓梯上坐一個下午,都不會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都在各忙各的事情,生活總是無趣又枯燥,家裡總是靜悄悄的,隻有楠姨不動聲色地上上下下打掃衛生,隻有穆叔接起電話安排事務,隻有王叔做飯時的炒菜聲,隻有張叔發動車子的聲音。
施華年很無聊,最喜歡做兩件事情,一件是吃冰淇淋,特彆是香草口味的,他從小吃起都從未吃膩過。
一件便是畫畫。
他曾經和父母親說過,可父親說下次幫他找找,母親說繪畫太女氣,不適合他,從不讓他碰。
可他真的很喜歡。
他特地認真地去搜過如何自學,看到素描就是基本功,於是就先自學素描,按照網上的備齊了一套素描筆、一套素描臨摹書、一塊素描畫板、一疊素描紙以及最廉價的畫架,每次都按照書上的步驟學下來,每次畫得都很認真,還會去網上找教程,學著視頻裡的人調整握筆姿勢,調整線條明暗,調整透視關係。
臥室裡自帶書房,他就這些東西全藏在他書櫃後麵,用布蒙起來。
小時候,趁著父母親不在家,他就一個人溜進廚房,翻箱倒櫃地找他的冰淇淋,然後一個人坐在窗邊把悄悄買來的繪畫工具拿出來,把紙貼在板上,一畫就是一個下午。
他習慣於空閒時拿著冰淇淋坐在書房的落地窗邊安安靜靜地畫,這事被母親知道了,就把他揪過來罵一頓,當著他麵把他的畫撕掉,然後讓人看著他,不準畫畫,不準他吃冰淇淋。
他不長記性。
母親就一次又一次地撕,一次又一次地罵,到了後來,她找到了施華年偷偷買的那些美術工具,全扔了,並警告他不準再買,收了他收了他所有的零花錢。
他最愛的其中一件事情做不了了,但他還能吃冰淇淋。
他們家的廚子姓王,平時習慣了叫他王叔。
每當王叔抓住他偷吃冰淇淋時,他就把嘴噘起來,可憐巴巴地賣萌,王叔不忍心,就隻好放他走。
父親常年奔波在外,母親又因為工作原因不是那麼常回家,家裡的保姆、管家、廚子全都抵擋不住小孩子嘟起嘴那楚楚可憐的樣子,而謝周和施婉那個時候自己住著,沒和他們一起住。
於是,整個家就成了他的天下。
他皮得很,把鹽和糖的位置換一換,把鞋架邊的相框從牆上撞下來,拿著襪子對著光剪一個小洞,套在水龍頭上玩,找一隻塑料氣球給衝上水然後到處亂扔。
總的來說,什麼欠揍玩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