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彆墅中遊蕩著的不僅是……(2 / 2)

今朝入夢 傳聞寄北 8006 字 11個月前

“沒什麼,就是——自己不小心磕到了。”

“嗯?”

“真的,哥哥你信我,真的是——”

“檢……”

“停停停停!哥哥彆!”施華年一下子慫了,“我打架打的。”

“誰?”

“同學。”

“女生男生?”

“……”施華年嘴角有些抽搐,“哥哥你是覺得我連女生都打不過嗎?”

“有還是有可能的。”施亦難一本正經,“畢竟你個子才一米五不到,怕是比人家差了一個頭吧?”

“……”施華年無語地看他,“我才四年級欸!我已經算高的了好嗎?”

“你也沒比我高啊。”

“你比我大一歲!”

“也就大幾個月。”

“……”

施華年不跟他爭論:“老師說了,男生到初中會長高的。”

“哦,所以那個女生比你高還比你矮?”

“男的!他是男的!”施華年瞬間炸毛,“他比我矮!”

說出這話時他還有些得意洋洋。

“切。”施亦難歪了歪頭,頭抵在門框上,冷哼出了一個氣音,“比你矮還被人家揍成這樣?”

“我也揍他了好嗎?”

施亦難腦中突然閃現出剛剛那道選擇題選項D的過程,他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先把題目算完,便隨口應付:“哦,所以呢?”

“……”施華年很無語。

他沒再說什麼,領著書包氣鼓鼓離開了,似乎還有些失落。

但施亦難暫時管不了那麼多,他轉身回去,順帶關上了門,拿起筆繼續寫起了題目。

等再晚些吃完飯時,楠姨一個一個去敲他們的門喊他們吃飯。

“哦,楠姨,我這題寫完就來。”

施亦難提高了聲音,繼而又將心思放在了試卷上。

他寫完最後一個數字,粗略地掃了一眼,便將筆擱下,出門時看到了正在敲施華年房間門的楠姨。

他順口問了一句。

“二少爺他一直沒回聲,門也鎖了。”楠姨有些擔心。

“您先下去吧,我叫他。”

施亦難等楠姨下了樓,才蜷起手指敲了敲他房間的門,邊側耳貼上去聽房間裡的動靜。

可惜裡麵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

“今晚你可以吃一杯冰淇淋。”施亦難說,“不出來我就把它拿出去喂貓。”

裡麵一聲不吭,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不回答,不開門。

施亦難隻感到一陣心悸。

他仿佛穿越時空看到了一個孩子拉開門,看到的,是流了滿地的血,和已經死去的人。

他按捺住逐漸沉重的呼吸。

“你再這樣我就拿鑰匙了。”

裡頭依舊安靜,可沒一會兒,門鎖轉動的聲音響起來,門從裡麵被打開,施華年眼睛紅紅的,噘著嘴不看他,可嘴上還是小聲地嘟囔著什麼。

施亦難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

他微微俯下身子,視線與對方的齊平:“怎麼了?打架打輸了不開心?”

“不高興你個大頭鬼。”施華年嘟著嘴,聲音因為哭過而略有些粘稠沙啞,極為不滿,“我打贏了好不好?”

“所以為什麼哭?”

“你應該先問我為什麼打架吧!”

“嗯。”施亦難的聲音比平時的都要輕一些,似乎是因為剛剛的記憶有些虛脫,“為什麼打架?”

“張禹說他的哥哥比我的好。”

張禹是他平時玩得很好的朋友。

“所以……你就和他打架了?”施亦難有些不理解,麵前的小朋友隻和他差了一歲啊,差了一歲思維差那麼多的嗎?

“對啊,我打贏了,所以我哥哥更好。”弟弟得意洋洋。

施亦難不動聲色地看著他,不一會兒又問他:“所以為什麼哭?”

“你都不問我為什麼打架!我為你打架都負傷了欸!痛死了。”施華年像是隻傲嬌的貓。

施亦難垂下眼眸看他臉上那塊青紫和被小孩子指甲撓開的血絲片刻,拉著他下了樓,蹲下身子從櫃子裡拿了根碘酒棉簽棒,掰斷了一頭,碘酒便順著管子漏下去,浸滿了另一頭的棉花。

施亦難沒讓他仰頭,自己俯下身子幫他擦,又替他在臉上貼了個創可貼。

“貼這個乾什麼?”施華年對著鏡子照了照,覺得挺酷。

“彆讓楠姨看見了,她會嚇著的,而且萬一父親母親突然回來,你不就慘了嗎?”施亦難用指關節拭去他臉上滑下來的碘酒,解釋,“好了,去吃飯吧,飯菜都要涼了。”

“今天真的有冰淇淋嗎?”

“沒有,騙你的。”

“啊——”施華年失望地低下頭。

施亦難就默默地看著他,嘴角不易察覺地勾起一個弧度,等他“啊”完了,又把話接下去:“但鑒於你為了我打架負傷,可以給你一杯。”

“真的?”施華年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哥哥萬歲!哥哥最好了!”

雖然沒有父親母親,但有哥哥就已經很好了。

如果父親母親也在那就更好了。

施華年笑得很燦爛。

他似乎覺得生活中的一切真的在變好。

暗藏地底的暗流湧動。

直到後來暗流破土——

“怎麼回事!”馮昕皺著眉頭,手機一把拍在桌上,施華年嚇得一震,“你老師電話都打到我這裡來了!你又乾了什麼事情!讓你彆天天搗亂,我和你爸很忙的!說清楚,怎麼回事!”

“同學撕我作業本。”施華年皺著眉,不高興地回答她,“她還把我的鋼筆弄壞了。”

“然後你就打人家了?”馮昕質問。

“沒有,我隻是摔了她的筆袋。”

“你好端端摔人家筆袋乾什麼?”

“我剛剛就說過了。”施華年深吸一口氣,忍住怒氣,“她撕了我的作業本,還弄壞了我的鋼筆。”

“不就是撕了本作業摔了支鋼筆嗎?你這麼斤斤計較乾什麼?我們家是買不起嗎?而且你好端端帶鋼筆去學校乾什麼?你寫嗎?更何況你打人家乾什麼,都告到老師那裡去了。”

“我沒有!”施華年提高了些聲音,可馮昕依舊喋喋不休地講,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桌上,“那支鋼筆是哥哥送我的生日禮物!而且那本作業是要交的,剛新發下來的作業——”

“啪”,冰冷的手心甩過臉頰,刺得心臟都生疼。

“好好地拍什麼桌子,長大了會頂嘴了是吧?你牛了?我和你爸平時不在家你就成這樣?你跟你那個來路不明的哥哥學的?他就一個孤兒,沒什麼教養的,你是我們親生的,以後要繼承你爸的位子,你能不能體諒體諒我和你爸!”馮昕咄咄逼人。

“生日禮物送什麼不好送支鋼筆?他就是存心想害你!”

“你看看人家女生的父母都告狀告到老師那裡去了,你還在這裡跟我說不是你?撒謊!”

“我不是——”

“什麼不是?明天你就給我和那個女生道歉去,和老師也去道歉!”馮昕起身,把頭發整理了一下。

“我可沒功夫幫你去學校和老師說明情況,自己去和老師說去。”

“還有,少和你爸帶回來那個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以後是要繼承你爸在施氏的那部分股份的人,小心他存心害你自己繼承了。”

說完,她踩著她的高跟鞋走了,留下施華年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裡不聲不響。

許久,他習慣性回頭看了一眼。

幸好臥室在另一頭,他應該沒聽見吧。

他緩緩舒出一口氣,挪著步子去了衛生間,對著鏡子看臉上那道紅印,半晌,扯了扯嘴角。

這事他一直沒有告訴施亦難,是瞞著他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早在馮昕踩著高跟鞋輸完密碼鎖進來摔門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站在了二樓牆體遮擋的一個角落,他本是想下去倒杯水的。

沒想到聽到了這些,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無聲地仰起頭,沉默了。

我隻是個孤兒啊。

我原來……隻是個孤兒。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這個家的主人曾告訴他他們從此是一家人,這裡就是他的家,他一直把這個家當成家,可沒想到這個家的主人根本沒有把他當成過家人。

他一直……都隻是個沒人要的累贅。

從那以後,施亦難再沒把那裡當成家。

自那以後,施華年和他提起過學校裡發生的事情一次比一次少,他似乎再也沒有東西可以吐槽了,隻是順著對方來,對方願意怎麼樣,他就怎麼樣。

像是一隻傲嬌活潑的貓被人類硬生生拔去了爪子,從此變成了一隻人類心目中所愛的乖乖巧巧,溫柔親切的貓。

他是怕,怕自己有了脾氣被彆人說斤斤計較,怕惹事情給父母添麻煩,給哥哥添堵,還害得哥哥被母親罵。

所以每當他委屈時,也在不會找施亦難去說了。

他信不過彆人,又無法對信任的人說出那些話,隻好自己憋著,知道那些事爛臭,發黴,壞死,經過很久很久後,隨著歲月一同消失。

許是因為曾經的記憶,許是因為年齡的增長,心智的成熟。

施亦難隻知道,那個曾經活靈活現,稚氣未脫,時不時會皮一下,開個玩笑的孩子已經被歲月埋藏,那隻是童年的一段記憶,一段會漸漸在時光的長河中碾為流光隨後一點點消失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