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久轉醒,眼睫才稍稍掀開一小道縫隙便又被桌前擺放的燈燭晃得閉上眼,眉頭蹙起,太陽穴突突直跳,疼得發漲。
他的身體裡都散發著看不見的涼意,可呼出的氣卻是灼熱的。
許望帝眯了會兒眼完全清醒過來,窗外冷風由窗縫裡鑽入室內,發出“嗚嗚”狼嚎般的聲響,他的手撐在桌上,微微探身把窗關上,就聽到身後門響,手下意識按在桌上那把佩刀的刀柄上,眼神如利刃般掃過去,就見宋明初端著一支托盤進來。
他的肩膀不易察覺地放鬆向下墜了一些。
“你醒了?”宋明初用腳踢上門,把偷偷往裡灌的冷風隔絕在外,木門撞擊在門框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回眸就見許望帝站在桌前,麵色被搖曳的燭光映襯得慘白,一雙墨中透褐的眼如狼般凝視著自己,右手按在桌上放著的那把出鞘的佩刀上,他的動作使他手上關節緊繃著,青筋依稀可見。
許望帝見他的眼神瞥向自己按在刀上的那隻手,似乎不經意地挪開來,拎起佩刀歸鞘,又向後撥了撥額前的碎發,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宋明初裝作沒看見他的動作,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將托盤放在桌上,就發覺許望帝身子一僵,似乎要後退,可不知為什麼還是一動不動,忍住了下意識的動作。
“這是什麼?”許望帝低聲問他,嗓音有些沙啞。
宋明初猛地一愣。
他手掌貼在許望帝額上,許望帝瞬間向後躲去,卻沒有對方的動作快。
“嗓子怎麼啞了?”宋明初俯身,許望帝額頭上的溫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高,反而是略帶絲絲涼意和潮濕。
“昨晚睡得晚,也許是受寒了。”許望帝聲音中略帶著鼻音,沙啞的有些低沉,似乎沒有力氣,他撇開頭咳嗽著,喉嚨裡有痰,聲音粘稠。
宋明初一下子就笑了。
他還以為宋子朝和他說了什麼讓他這麼躲著自己。
“你笑什麼?”
宋明初看熱鬨不慌地抱著胳膊,麵上是淡淡的笑意,他腦袋側了側示意他看過去,許望帝的視線順著他頭偏的方向而去,那托盤中放著一隻白瓷碗,碗裡盛著深褐色的液體,冒著騰騰的熱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中藥味,隻可惜他鼻塞聞不出來。
“這是……”他不太確定,看向宋明初的眼裡儘是疑惑與問詢。
“藥。”宋明初笑道,“今早就覺得你麵色不對,就順道差人去了趟藥房,剛剛熬好的藥,可能有些燙。”
許望帝怔了片刻,原本看似隨手搭在刀鞘上敲擊的手僵住,半晌輕輕落下垂落身側,僵直的身體隨著肩膀的下沉放鬆,他坐回椅子上,手拿起瓷勺喝藥。
“喝完就去睡一會兒吧。”宋明初將兩手搭在他的肩上,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好好休息。”溫熱的呼吸輕蹭著他的耳廓,耳朵傳過一陣電擊般的酥麻感,許望帝回過頭,皺著眉與宋明初笑吟吟的臉對上。
兩人麵對著麵,宋明初歪了歪頭,眼神中帶著剛剛蒙上的不解。
許望帝欲蓋彌彰地搖頭,轉回頭去繼續喝藥。
他不知道的是,身後的宋明初嘴角緩緩咧開,露出了一個得逞的笑。
一碗藥見了底,許望帝緩緩起身,原本疼痛的腦袋一陣眩暈,他腿上一軟,差一點沒站穩,被身旁的宋明初扶住,挪著步子來到床邊,褪下外衣,隻剩件裡衣鑽進被子。
似乎有哪裡不太對。
他僅存的清晰意識告訴他,可腦袋一碰到枕頭意識便更加模糊了,就像原本整齊排列的玻璃瓶被儘數推倒,腦海中叮叮當當響作一片,腦中亂作一團,頭痛得不成樣子。
全身發麻,喉嚨痙攣,他猛地咳嗆幾聲,喉嚨發澀,想吐卻又吐不出來。
繼而一切沉澱下來,呼吸平靜沉穩。
宋明初就麵含笑意地看著他入睡,笑容愈發詭異。
“望帝?”他試探著喊了一聲,食指探到許望帝鼻下感受著他和緩的鼻息,見他熟睡,麵上的笑容便如同潮水般瞬間退去。
“進來吧。”他的手指蜷起來蹭著許望帝的麵頰,像是極為溫柔地撫摸著自己最愛的物件,又好似隨手地磨蹭,“他睡著了。”
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來,又輕手輕腳合上。
“殿下。”來人的聲音蒼老低沉。
宋明初輕飄飄掃了他一眼,揚起下巴示意他看過來,邊問:“藥效多久?”
“三個時辰不到。”
“副作用?”
“沒有。”那人有些疑惑,卻還是用平淡的聲音回應他的問題。
宋明初垂下眸,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
“時間夠了,他醒來應該不會察覺。”看似自言自語的一句話,被來人聽在耳中,更像是為了先前他提出的問題作出解釋,過於特意。
“要你找的東西呢?”
“找到了。”來人從懷中取出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在桌上平鋪開來,紙張顯出陳舊的古黃色,上用墨色繪著圖,各處仔細描繪,小路縱橫交錯,每一處建築都細心地標上了對應的名字。
這是張南楚皇宮的平麵圖。
“宵禁之後,殿前司的人會全部撤下,禁軍全權接管城門和宮門的看管,一般一時辰一輪換。”那人說,“那幫禁軍軍紀很嚴,安插不進去我們的人,所以沒發裡應外合。”
“南宮門離寢宮最近,禁軍巡視較勤,很難讓他們放鬆警惕,走南宮門固然方便,但一旦出手很容易打草驚蛇,平常如果要等時機可能很難等到。”
“西門的防守較東門、南門弱一些,如果走這一條路可以從禦膳房那條路進入,繞過禦花園便是。”
“太明顯。”宋明初沉思著,搖搖頭否認。
“那就隻有一個辦法了。”那人點了點南宮門前的街道,“除夕那夜去。”
“嗯?”宋明初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