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麵前這個人,做出了令他更加不解的事。
他被宜王的人卡住雙臂,喉前橫鋒,他的雙眸卻始終目不轉睛盯著那個人,神色晦暗不明。
“呀,客人啊,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宋子朝不知從何地悠哉悠哉溜達了出來。明明他才是這場戰鬥的主角,可這位主角不自知,身上絲毫未沾染那殺戮與血腥之氣,倒數飄著股格格不入,似有若無的暗香,似乎是花的氣味。他緩緩走來,對比身上染血與殺氣的眾人,倒像極了位超凡脫俗的謫仙人出世,手上佩的並不是刀劍,而是把素雅的折扇,輕巧地扇著,也不嫌天冷。
他步子雖不緊不慢,卻沒讓人久等,沒兩步便到了宜王跟前,他畢竟是一國之帝,並未像平常人歡迎客人那般熱情,微微走到宜王跟前三步之距便停下了。宜王自知禮束,先行了禮。宋子朝淡淡領首算歡迎了他,麵上笑容明朗:“不是說明日午時才到嗎?怎麼大晚上的來了?”
宜王笑裡藏刀,挑眉勾唇,這小皇帝還真不是個東西,明明自己前些天才收到他的信,讓自己快馬加鞭,除夕三更前在城外駐紮,看時機出手相助,這會兒倒將責任推了個一乾二淨,像個沒事人似的。
宜王也不慣他,陰冷地笑笑:“陛下真是貴人多忘事,您這就不厚道了,可是您叫外臣來的。您瞧,反賊都已經該擒的擒將降的降了,這點事,還藏著掖著作甚?”話裡話外都在問他,你是不是想抵賴?
誰知宋子朝竟撲哧一笑,蹲下身子來還笑個沒完沒了,宜王一驚,他千算萬算沒想到宋子朝聽後會是這個反應,也納悶自己說的話也不好笑啊難不成……這小皇帝傻了?不應該啊……
宋子朝笑夠了,抬手揉揉微微泛紅的眼角。見宜王一副驚疑的神情,擺擺手解釋道:“聯開玩笑呢,你這反應,倒是像極了朕的一位故友,想起當年的趣事了,你不要見怪,拉朕起來。”
他邊說著,邊伸出手來,宜王不動聲色地愣了一瞬,握住宋子朝的手將他拉起來。
宋子朝撣撣衣袍下擺,直起身子退後一步,稍稍躬身抱拳行禮:“多謝宜王出手相助。”
“陛下如此,外臣可受不起。”宜王回禮,“況且,外臣不是也有事,要陛下相助的嗎?”
“你的事,朕定儘朕所能,鼎力相助。”
宋子朝直起身,微微晃動折扇,側臉一笑道:“都說北燕宜王消息靈通,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百聞不如一見。”他指的是有關於宋明初身世的那些事。
宜王垂眸笑說:“陛下謬讚了,小事一樁罷了。”確實,自己那麼多暗衛,消息不靈通才怪呢。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抬眸輕聲問:“陛下可看見了剛剛那一幕。”那個蒙麵用劍擋下宋明初殺許望帝的那劍,以及他再次出劍阻止許望帝殺宋明初的那一劍。
宋子朝垂下眸默然不語,夜間冷風吹落了不知何時棲於他肩頭的白花,也吹亂了他隨意披散耳旁直垂頸側至肩窩的幾綹長發,長發隨風吹起,同乖乖低垂額前的絲絲縷縷碎發一起,替這南楚最高的統治者掩去眼底的思緒,讓旁人弄不清這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統治者,心中究竟何所思,又究竟何所憶。
他的腦海中有一個小人,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那個麵蒙黑紗的人方才出劍所示的招式和動作,刁鑽,嫻熟,對劍領悟之通透以及將那狡詐騙術熟練運用其間以騙過敵人的狡猾,都超於常人,是普通人窮儘一生都無法企及的。
他腦中的小人忽地消散,恍然冒出一個身影與一段再沒必要回首的往事,似有若無徘徊在昏黑的記憶走廊間。那個名字在曾經明明都不用思考是脫口而出的,可現在,他卻連那人姓氏名誰都記不清,憶不明了。
這才連十年都未過,儘管那人當時如此赫赫有名,現在卻依然逃不過被塵世淡忘的下場,最終隻能在史書上留下一個不明的生年,與一個不明或編撰出的死因。
不明或編撰出的死因……
為掩飾龍袍之下的陰謀算計以及利益糾紛罷了……
我又有何立場去評判他們的是與非……
我也是利益的受益者啊……
宋子朝垂下睫毛,疲倦合眼,最近為了準備這些事每日每夜不得安眠,這一晚上又發生了這麼多,倒把他給整糊塗了。
他淡淡勾唇,鼻音發出一個極其勾人心弦的輕笑來,幾不可聞的輕歎融在笑裡,伴隨他淡漠地搖頭,他很快否認掉了心中那個荒誕的答案。
那個人死了都有好幾年了,就算當初他中箭後當真沒死,假借屍體的名義回到了北燕,那便是等於回到了主謀手上。
許錦書那家夥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或是溫順乖巧的羊,能想出圍剿那個人,就說明他是做好了同那人在明處撕破臉皮的準備。
若是那個人沒有死許錦書也會再次費儘苦心讓他死掉。
總之橫豎得死一個,許錦書沒死,死的是誰可想而知。
再如果他用假屍代替自己回去,那更不可能,他長得太有識彆性,一容易被人認出來,二找不到同他一般像的死人,且他在戰場上並未被傷及麵部,此消息在當時早已傳回北燕,他便不可能用一具同他身材相似的屍體毀去容貌替代自己。
許錦書堵死了他所有的生門,隻留下了一堆死路待他選擇,總知,他怎麼樣都躲不過一個死字。
不可能活著的……
可惜,如此驍勇善戰的戰神,他用自己的一生來扛起這北燕萬裡江山,卻不料他親手輔佐著坐穩皇位的帝王為將他置於死地,選擇了他一生都在對抗的敵人作為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