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往哪兒跑!”北燕的將士離那暗中放箭的賊人近,又不乏有急於立功,英勇善戰的。那賊人根本來不及逃出幾步開外,便被一名身材魁梧壯實的大漢撲倒在地。
那賊人一跟頭栽在冰冷的路麵上,大漢不管不顧地蜷腿用膝蓋抵住他的背脊骨,生怕自己不夠重讓他逃了似的,拽過他的一條手臂,“咯噔”一聲輕響,地上那人聲音微弱發顫,隻悶哼的工夫,手臂便脫了臼。
“王忠,你可彆把人弄死了,還沒審呢!”
將士們關係不錯,見此情形,一來調侃王忠的身材體形,二來讚歎他出手的迅速,果斷。
這名叫王忠的大漢自然也知道,隻是極不符合剛剛一係列動作,憨憨地撓撓腦袋笑笑,卻也未曾見他收些力道。這樣一來,把他膝蓋之下承受他身體全部重量的賊人壓了個半死不活。
敬予帝晃動折扇,悠悠走來,宜見他有所動作,也不好乾站在原地,緊隨其後,在他身側與他一同停下來。
“乾得很好。”宜王隨意擺擺手示意他退下,“本王記憶不大好,回去記得找我來領賞。”
“是!”王忠滿麵春風,眉開眼笑,“多謝殿下!”
敬予帝從始至終垂眸望著地上趴伏的那人,忽得稍一屈膝,宜王見狀了然他要蹲下,急忙擺手趕人:“行了行了趕緊歸隊吧!”
王忠自然不敢再多說什麼,揣著有了宜王承諾的軍功喜滋滋歸了隊伍。
敬予帝果真如宜王所料蹲了下來,他修長的手指收攏折扇,以扇骨輕挑起那人的下巴,神色不明地垂眼打量那雙充斥著警惕與恨意的眼眸良久,探手解開那人蒙於下半張臉的黑布,將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露出來。
他似乎早就知曉,可親眼目睹了那人的真容後,不免依舊唏噓合眼。
“朕未曾薄你。”
敬予帝用僅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他睜開眼,眼尾似有紅意起,他眼中神情複雜,但更多的,是不解與帝王本有的漠然。
“我未曾薄你。”
他望著那人,改了那高高在上的自稱。
那人猛然抬眼,凝望麵前帝王的雙眸片刻,忽而勾唇笑起來。剛開始有些苦澀,到了後來愈發瘋癲,他好似偷爬上凡塵,被人發現後走投無路的惡鬼,以放肆的狂笑掩去心中殘存的對人間冷暖的留戀,與因故人的質問生出的悔恨及不舍。
笑罷,他斜眼瞥敬予帝,語氣中沒了往日的恭敬與誠摯認真:“陛下早就知道了?”
“你說的是哪件事?”
敬予帝抬指輕柔撫觸對方的眉眼,一瞬間,這個平日裡閒散,平易近人的帝王眉眼間,周身旁襲來帝王獨有壓迫和威懾,如九天震怒時的威壓般。他刹那間自稱變換,“是江臨背叛朕投向了明王,在朕身邊與他裡應外合?還是五年前鄭慶假死,改名換姓回到京城潛入錦衣衛?”
“鄭慶……江臨……”敬予帝苦笑,周身的威壓如對方出現的幻覺般,像從沒出現過一樣消失了個一乾二淨,“不論你是誰,我都是知道的。”
江臨麵上的所有神情都在聽見“鄭慶”這個名字時僵住,隨著敬予帝將他這些年乾得事以三言兩語概述,一點一點隨風消散在空氣中。
“怎麼會……”
他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但他習慣性的喃喃已經背叛了他,將他的底細暴露得乾乾淨淨。
“你知道嗎?”敬予帝緩聲,“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的長像,喜好,甚至是習慣,時間久了,都是會變的。但你的下意識不一樣,這東西是人幾乎是無意識的反應,是最真實的。時間若是不持之以恒,也無法動搖分毫。”
“記得五年前我第一次見你,你做了什麼嗎?”
聽著他的話,江臨不受控地回憶。
五年前……
下意識……
下意識……
“你應該記不得了。”敬予帝也沒有為難他,淡笑道,“五年前,那時我第一次見到你改名換姓喬裝打扮後的身影。當時,我將你的背影錯認成了原本的鄭慶,所以我喚了你的名字,當街的,眾多人中,隻有你頓住了步子,側了眸。”
“雖然你很快反應過來將腦袋轉了回去,但還是被我注意到了。”
“看吧,叫了十多年的名字,哪是你想說改就改的?這個名字你的父母,身旁同伴或是共事的大臣,相熟的友人叫了一次又一次,早就將你的名字烙在了骨子裡,所以你會下意識回頭。”
“但……過往路人聽見動靜偶爾也會回眸啊……”
“是,但哪有你腳步頓得那麼明顯,轉回頭的動作那麼刻意僵硬的?”敬予帝忽而麵露笑意,“當時我不信,以為自己看錯了,便叫了暗衛去查。果不其然,還真抓到了一兩個知道當年你假死之事的人,他們嘴不嚴旁敲側擊一問便說了,全說出來了。”
見江臨秀眉微蹙,敬予帝便以食指揉其眉心,將他眉心堆起的小山揉散,輕聲歎息:“阿慶,早些年便告訴過你,錢隻能收買一時的人心,是無法持久穩固的,要以利益相要挾,雖自己也受了製,但這的的確確是最有保障的做法。有所失,才有所得。”
“有所失才有所得……”江臨本還愣著,一聽到這句話,忽然意味不明地重複,唇角輕勾,輕蔑嘲諷,“陛下似乎很懂的樣子,看來這些年手段漸漲,怎麼樣?明了了真相卻不揭穿,喜歡看臣一人演獨角戲是嗎?是不是很有意思?”
“陛下說得好聽,是啊,有所失才有所得,這話是沒錯,但這是分人的。”江臨雙眸微凝,神情尖銳犀利,“您高高在上,九五至尊,生來便高人一等,您有所失了,那得定會自己找上門來,且得大於失。”
他頓了頓,露出因見識過世間疾苦而苦不堪言的笑:“您知道嗎?有所失才有所得這話隻能用在您這樣的“貴人”身上。您不曾去那鄉鎮市井,您當然不知道。”
“您見過嗎?因嚴寒饑荒死去的作物,那些是農民們一年的收成,一年的口糧,他們失去了什麼?時間,心血,可又得到了什麼?沒有!”
敬予帝一愣,完全沒料到他會提到這個。一人蹲著,一人趴伏,兩人相顧,卻默默無言。
“想見見你父親嗎?”敬予帝忽然開口,“你雖投向明王,但你應該還未見過他。”
“是怕他與你相見,會壞了你的計劃嗎?”
“你應當不知道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