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傾故安靜地垂落睫羽,他本就長得勝過女子那傾國傾城,不聲不響垂眸思索時,就像個可憐兮兮的孩子一樣——如果眾人不知道他殺起人時的樣子的話,一定會被這假象所蒙騙。
眾人心知肚明,警惕絲毫未減,隻覺得他越是安靜越是危險。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很久,就在眾人盯得快要打瞌睡時,許傾故忽地掀開眼皮,抬手——
眾人一見他有所動作,齊齊拔劍上前一步。沈哲和左尚雖為他的學生,但他們都知道許傾故早已喪失自我意識,腦中唯一清晰的也隻有殺人了。左尚正欲護住愣住的沈哲迅速離開,沒成想許傾故動作極快,抬手——
撫上了沈哲的麵頰。
眾人急刹車似的停住,麵麵相覷。
怎麼回事?
十分默契的,眾人心中齊齊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許傾故生得比沈哲高上一截,他淡淡垂下眸,一手不經意地攏了攏墨色的外衣,一手的拇指輕撫沈哲的麵頰,親手替他拭去麵上的淚痕。
“怎的哭了?”那人輕聲問。
“怎的哭了?”
幼年的沈哲揚起滿是淚珠的麵頰,望著那個無故來關心自己的人。
那人長得好看,比他從小到現在所有見過的男子女子都好看。沈哲抽了抽鼻子,怯生生開口:“老師……你下次走能帶上我嗎?”
“為何?”
“我怕……”
怕你走了,不會回來了。
他未說出的後半句話,最後竟成了真。
“好。”
他揉揉他的腦袋,撫上他的麵頰替他輕輕拭去淚:“下次,把你和左尚都帶上。”
沈哲呆呆地望著他,心中有些內疚。
他肩上背負著沉重的責任,他是南楚安插進北燕皇室中的“棋子”之一,明知他們在未來終會成為敵人,卻還是將他視為最親的親人。
沈哲無聲地望著麵前這個人。
他不認識他,他不知道他是誰。
他是誰?
我為什麼……
這麼難過?
為什麼?
他不明白出現在腦海中的支離破碎的畫麵是真是假,是虛是實。
“左尚,我們這樣騙老師,真的好嗎?”
左尚垂下眸不明所以地笑笑。
“他對我們真的很好。”
“我知道。”左尚沉聲,抬手搭在沈哲肩上,兩人對視,“但我們來這,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
“我們身後,是整個南楚。”
“但是沈哲。”
“有老師的地方,才是我們的家。”
他……
畫麵在迷蒙的眼中消散,渙散於眸底。
他是……
沈哲猛地抬頭,如小時候那般望向他的雙眼。
老師啊……
我怎麼忘了呢?
我怎麼能忘了老師……
他可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之一啊……
沈哲忽然想起什麼,眼神一凝,抬眼凝視對方的雙眸。
對方的眼眸如故,而雙眸間,也仍舊是一塵不變的晦暗失神,他眸上蒙著層薄卻揮之不去的霧,夾雜霜雪,暗淡無光,這顯得他整個人像是失了魂魄的軀殼。
沈哲眼中閃爍的光芒暗淡下去。
他本以為他失去的魂魄回來了。
他本以為最初的那個他回來了。
原來……不是啊……
他用儘平生最大的力氣忍下口腔中的嗚咽與眼眶中的酸澀,用儘了勇氣再次望向他。
沒事的。
隻要他還活著便足矣。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你會將你丟失的靈魂找回來。
就像我曾不小心忘了你一般。
在看見你的瞬間,便能記起。
這段記憶銘心刻骨。
老師。
“我們身後是整個南楚。”
“但有老師的地方,才是我們的家。”
左尚堅定又稚嫩的童聲至今都在耳畔回響。
你看左尚都這麼說了。
所以啊,老師。
早些回來。
帶我們回家。
相信終有一天,我們會重逢在塵世間。
那時候,帶我們走吧。
如你曾允諾的。
“下次,把你和左尚都帶上。”
沈哲凝望著那雙重新出現在記憶中的眸,彎眉淺笑:“能再次見到老師,太高興了。”
天已破曉,日出東方。
晨時暖陽普照,烏雲散去,天光大亮。
黑暗終會被遲來的晨曦驅散的吧?
不。
黑暗與光明守恒。
他們共存。
再不你死我話。
許傾故淡淡垂眸,他分明聽見了沈哲的話,卻像是遇上了刺地避開。他不喜言語,不太會說話,情緒這東西在他這裡早已隨消逝的靈魂一同泯滅,他接不住彆人給他的情緒,也給不了他人應該回應的感情。
平清帝真是將他培養成了最接近神的存在,也當之無愧是北燕自開國後最瘋的皇帝。
“老師怎麼了?”
“我……”許傾故搖頭,“我好像睡了好久好多久,做了個好長好長的夢……”
“什麼夢?”
“從未見過的地方……夢裡有人喚我,‘亦難’,‘施亦難’。”
無人看見的地方,許望帝聽到這個名字,臉色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