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予帝看著她笑,也覺得好笑,但沒她那樣誇張,他抿唇憋笑,眼眸也逐漸染了笑意。
“周言鈺。”許傾故麵無表情,語氣中卻含著些許無奈,“你再這麼笑下去你西梁長公主冷酷無情,鎮定果斷的形象就得全塌了。”
“彆管它彆管它,早塌晚塌都是塌。”周言鈺輕咬下唇,勉強忍住笑,可奈何她麵上笑意渲染得太深,導致她的牙齒,嘴唇連帶著全身發著顫,牙縫間很快擠出一聲笑,隨即便是再一次肆無忌憚地狂笑成一團來。
這位西梁的長公主殿下笑點低得很,隻要天時地利人和,指不定哪句話,哪個動作,哪個表情正中了她的笑點引得她笑瘋了一樣。
也不知這位公主殿下平日裡是如何在外人麵前維持她冷酷果斷的形象的。
於是敬予帝和許傾故就這麼麵麵相覷看著她笑了不知多久。
“哎呦……”
周言鈺笑到胃直抽抽,低聲叫喚一聲,隻好彎腰強行收住笑。忍住笑後,她抬起那依舊含笑的眸,快速眨巴了好幾下,忽得又似孩童般露出個天真爛漫,溫和大方的笑來,笑似頑童,可她說出的話,卻暗藏著深意,知道的人,不知為之心悸。
“好久不見,許傾故。”
許傾故聞言微愣,輕輕頷首。
“好久不見。”
他的唇角雖依舊看不出什麼有什麼變化,平平淡淡,沒有弧度,可不為人知的深處,卻暗暗冒出了什麼不知名的東西。
他心下一驚,總覺著陌生又熟悉,許是太過久遠,亦或者是自己太過敏感記起了夢裡的東西吧。
隻不過是一些殘破不缺的記憶,便激得他心臟不住地抽疼,如同刀割一般,他胸腔中那顆不斷跳動的心臟被掏出來,展露在眾人眼下,被一刀一刀淩遲。
這是什麼?
他的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周言鈺的表情一本正經,上上下下掃視許傾故,久到有些奇怪時她忽而輕笑。
“不錯啊,恢複神智了。”
“上次見你,你拿著把劍差點把我弄死。”
哪止她這麼輕描淡寫的幾個字?
當年北燕與西梁那戰,周言鈺個人是極力反對的,她的意思,是能避避,能和則和。
西梁的軍事水平遠不及北燕,打起仗來必定挫傷軍心,損耗國庫,到時候,苦不堪言的是百姓,是那些流離失所的人民。
特彆是邊關的人民。
他們好好過著自己的日子,他們做錯了什麼?
北燕那仗完全不是衝西梁來的,好端端去插一腳乾什麼?
當時她太弱小,太天真,仗著父皇平日裡對自己和顏悅色,慈眉善目,便覺得父皇會認真考慮她的意見,會站在她這邊。
所以她這麼想的,也就這麼說出來了。
當她義正言辭說出這些時,換來的,隻有旁人那不可察的一愣,隨即撲麵而來地嘲諷:“你一個女子懂些什麼?”與兄弟姐妹們或不解,或同情,或嘲笑,或不屑,或麻木的神情。
你一個女子懂些什麼?
這句話牢牢揪住了她的心臟。
她機靈得很,隻一驚,隨機回頭,當她看到說出這話的人時,她不得不承認,她遲疑了。
那是權勢正盛的當朝兵部尚書。
她眯起眼睛,凝視著他向她投來的那蔑視的神奇,心中忽有什麼堅毅起來,堅定不移地反駁。
“女子又如何,至少我雖為女子,卻懂得思考國家大事,憂慮邊關人民,而不像你們不明事理,隻看見了眼前的利益,未瞧見背後大概率失敗的慘痛代價……”
“夠了。”
她還沒說完,便被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製止了。
她心下一寒。
那是她的父皇。
那一戰她被父皇罰去隨軍,親眼看到了那支離破碎,那民不聊生。
那一戰,西梁軍隊被北燕的計謀引入陷阱,全軍覆沒,獨剩一個滿身血汙的她由許傾故劍下逃離,連滾帶爬回了京城。
父皇……
母妃……
她第一次那麼想他們。
父皇現在應當已經收到邊關急報了吧?
他……知道我是對的了吧?
我沒有錯啊……
他應當已經看見邊關那疾苦了。
救救他們吧……
她含著最後一口氣日以繼夜往回趕,她身上渾身血汙,衣衫襤褸,絲毫沒有往日裡一國長公主端莊的樣子,但她已經不在乎了。
隻要回去……
回去見到父皇……
告訴他……
我是對的。
邊關的人民……
他們……
她隻記得她看到京城的大門,裡麵,歌舞升平,嘈雜喧鬨,人來人往,熱鬨非凡,宛若極樂之境。
周言鈺不可思議地擰眉瞪眼,此地是她由出生便待著的家,她從小愛在街上閒逛,對此處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鳥萬般熟悉,甚至閉著眼都能在這城中繞上幾圈。街上那些老人與她很親,她也喜歡與他們聊天,總是一聊便是一個下午。
可現在,這個在他人眼中,在曾經的她眼中宛如桃源仙境的“家”,似乎從那寬闊的城門間伸出了一雙雙血紅的觸手,染血,嗚咽,怒吼,綁住一個又一個人的四肢,脖頸,為他們換上一副一副事不關己的假麵與笑臉,活在編織起的夢中。
那些邊關流離的百姓呢?
那些戰役中戰死的將士呢?
沒一個人記得他們。
城中百姓如過節般,雖知他們並非故意如此,但她不由得泛起一陣陣惡心——他們就像在為那些人的死亡,那些人的不幸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