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是涼的,在手腕上滑過時,寒意尖銳地像是刀刃。
禾亞緒愣愣地看著那處肌膚,但無論怎麼看,都肯定是不存在任何的傷口。
片刻後,他關掉了出水,扶著洗手池發呆。
“小緒?你還好嗎?”
房門外隱隱約約傳來父親的呼喚,聲音裡帶著擔憂和關心。為了“更及時地幫助”禾亞緒,緒家的牆壁材料用得是早已落後時代的非隔音材料。
因為沒聽到回應,佐源緒的呼喚更大聲了些。禾亞緒煩躁地歎了口氣,推開門走了出去:
“父親,我沒事。”
棕發藍瞳的年長向導擔心地看向禾亞緒,輕輕地歎了口氣:
“小緒也不要太擔心了,三皇子的小動作也起不了多少用,你和白昧的雙子星鏈接是無法被打破的。”
“可我的精神體被他撕走了。”禾亞緒想擺出慣常的那種乖巧微笑,但無論如何也沒辦法笑出來,最終隻是冷著臉繼續道:“我沒有精神體了。”
連黎時初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也不清楚。他突如其來地對禾亞緒動手,精神力化作尖銳的刀刃,硬生生將那隻海豹與禾亞緒之間的聯係斬斷。
於是那一團生物崩塌回白昧精神力的模樣,就像禾亞緒無數次幻想中的那樣,紫色的精神力。
“沒有精神體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看白昧這麼多年,沒有精神體也還是拿到了很好的成績啊。”
麵對親子的難過,佐源緒感到同樣的哀傷,他向前一步,剛要伸手親昵地撫摸禾亞緒的頭,卻突然被他打開手腕。
“我和白昧又不一樣!”禾亞緒嘶吼著,像是壓抑多年的火山終於爆發,他幾乎破了音地喊著:“我要精神體!你答應我會有精神體的!你答應我會是正常的向導的!”
佐源緒不知所措,並不明白兒子為什麼會是這幅反應,緩了片刻後,才猶豫著安慰:
“……你之前不是也想殺死那隻海豹的嗎?也算是如願以償了——小緒!你要去哪?”
禾亞緒再一次甩開佐源緒的手,簡直是崩潰著笑了:“如願以償?我的人生什麼時候能擁有過這種詞?”
禾亞緒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間,大力摔上房門反鎖。在這種時候,他根本不想再聽父親說那些陳詞濫調。
父親又知道些什麼?對於禾亞緒來說,到底有哪一天是由衷開心的?
幼年時,父親沉甸甸的期望最終集中在了禾亞緒始終沒有覺醒的精神力上。無法覺醒的恐懼伴隨著禾亞緒的整個童年,對向導的觀念也就此扭曲。
後來,禾亞緒又遇到了白昧,意氣風發、天資稟賦的S級向導。看著他毫無陰霾的笑容與誠摯到讓禾亞緒憤怒的祝福,禾亞緒毫不猶豫地接受了父親的計劃,利用雙子星鏈接偷取了白昧一半的精神力,終於成為了夢寐以求的A級向導。
如果故事直到這裡,也能算是圓滿。但偷來的東西終究是偷來的,在辛勤練習後的無數次瞬間,禾亞緒都會想到,這份力量的來源是白昧。
這種不純的源頭讓禾亞緒心神恍惚,總覺得自己虧欠了白昧,那些汗水付出也就這樣被白昧的名字所汙染。
雖然自從手術後,禾亞緒就再也沒有見過白昧,但他單方麵對白昧的恨意卻與日俱增。
就在這種情況下,在高二那年的年體檢後,父親表情嚴肅地找到了禾亞緒:
“雙子星鏈接有鬆動的跡象。”
因為鏈接的兩端太久沒有接觸,這份鏈接的存在出現了不穩定,甚至可能造成精神力紊亂。
為了維係鏈接,佐源緒聯係白宗祐找回了白昧,然後刻意安排禾亞緒去和白昧接觸、成為親密的朋友。
“你好,我叫禾亞緒。我可以坐你邊上嗎?”
被自己搭話時,白昧的表情看起來想當驚訝。這些細節被禾亞緒看在眼裡,他意識到白昧這些年過得並不好,這個事實讓他心生了些隱秘的優越感與快感。
和白昧交朋友便成為了很簡單的事,一切都很順利。但那些優越感也並沒能持續多久,因為白昧看起來在變得越來越好。
與盞燕成為了朋友,向導等級由C級成為了B級,頭腦聰穎到曾經被同組的時砂所誇獎……白昧的這些變化都讓禾亞緒驚懼不已,並且憤怒不已——
我因為你的存在而被困住,但是你卻能毫無顧忌的前進。憑什麼?為什麼?怎麼可以?
再後來,禾亞緒已經無法正視白昧的笑容。幼年時的白昧笑容燦爛,與剛回白家的白昧笑容全然不同。但漸漸地,禾亞緒有時會分不清,眼前笑起來的白昧究竟是在當下,還是在那段揮之不去的幼年回憶之中。
隻有一半不到的精神力,被家族與生父拋棄,在惡劣環境裡被磋磨多年,這樣的白昧,為什麼能笑得像當年一樣?
這豈不是,豈不是在嘲笑我,費心積慮才搶來的這份精神力,一點用都沒有嗎?!
這些陰暗的情緒逐漸無法壓抑,最終爆發的那天,就是聽到時砂突然對自己提起白昧的那天:
“你那個紫眼睛的朋友,他確實長得好看。雖然沒精神體,但能力還是很強的。嗯……感覺他好像喜歡我,如果他找我表白,你說我要不要答應”
那天的自己到底回答了什麼,禾亞緒已經記不清了。他隻記得當時強烈的決心:不能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