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辣的太陽俯瞰白煙滾浪的大地,穩靜的水池表麵被曬得微微發熱,阿龍樂園內靜默得吊詭,所有人都注視著那個被踢摔在木柱上咳出血水的女人。
名刀摔翻在遠處,金球畫麵裡,柔軟的身體跌撞掙紮著站起來。阿龍的巨掌捂住米娜的下巴,將她整個人抬離了地麵,透明的蹼麵被她急促的呼氣蒙上一層細密的水珠。
“真不像樣啊,米娜。”
強壯的魚人拖著調子說,“你之前氣勢去哪裡了?”
烏索普急得站起身,“真的不準備出手嗎?路飛!”
他焦灼地取下護目鏡:
“你之前不是說過米娜是你第一個同伴嗎?對那樣的家夥見死不救也太無情了吧!”
路飛閉口不言,草帽下黑色陰影中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米娜所在的方向。
在場的魚人們臉上露出搖擺不定的神色。一方麵他們深知她背叛了他們,應當受到懲罰,可另一方麵,他們又隱隱覺得阿龍大哥下手有些過於狠毒了,開始心疼起她來。米娜不管怎麼說都是阿龍海賊團的乾部,雖然她打傷了克羅歐比,又夥團那幾個人類男人準備離開這裡。但那也是因為幾年的努力白費,一時氣血上頭罷了,沒必要真槍實彈和她打鬥一場吧?
他們其中有些魚人不自覺地在腰腹兩側豎劃的鱗片下流出黏液,那是離開水的魚人在乾涸環境中用來鎖住表皮水分時才會分泌的自保物。明明麵前就有巨大無比的水池,但他們卻像恐懼米娜會死掉似的,迫不及待地想要塗抹照顧她。
村民們擔憂地呼喚米娜的名字,阿健不管不顧地憤懣辱罵阿龍,諾琪高再也忍受不了,瞥到堆放在門口的魚人武器,拎起了一把鐵質砍刀,她正要衝向阿龍,結果剛邁開兩步就被一旁的男人不容拒絕地攔了下來。
“放開我!”諾琪高掙紮大喊,“我要去救她……”
山治的頭發擋住了眼睛,他沒有對諾琪高的動作做出任何反應,或者說,此刻的他完全沒有餘力思考什麼了。他的手牢牢攥住她的手腕,甚至失了力道,也失了他一向對女性的風度,諾琪高吃痛極了,可無論她怎麼晃動身體,怎麼厲聲警告他,山治都像一隻腦袋裡沒有裝任何事情的行屍走肉,一聲不吭。
他的身子朝著鐵門的方向——不同於其他人,在米娜第二次被打在柱子上之後,他就轉過了身,再也沒看場上的一切了。
“來吧,說點討饒的話。”阿龍將米娜拉到身前,她的雙腳仍然懸浮在半空,他與她麵對麵。
“你不是還蠻會講些可愛的話嗎?夢想啦,希望啦,現在輪到這張嘴巴說點真正有用的話了。”
烏索普突然聽見身旁傳來巨響,他受驚地看過去,發現路飛左手按在黑頭巾的男人肩背上,橡膠長臂在他身上纏繞了三四圈。
“不要動,索隆。”路飛的頭沒有轉過去,草帽下的眼睛依舊盯著阿龍。
地麵以他們二人為中心瓦裂數道土縫,烏索普這才反應過來,那聲巨響來自索隆起身暴衝和路飛發力製止產生的衝擊,對撞空氣壓沉地麵,一陣飛灰鋪散而開。
索隆轉頭看向路飛,“放開。”
路飛和索隆的視線在空氣中對峙。
烏索普曾一直確信索隆和路飛是肝膽相照的同伴,路飛在他的家鄉西羅布村麵對黑貓海賊船時的義氣,和索隆在巴拉蒂餐廳麵對鷹眼展現的骨氣,都讓他感歎海上男兒的惺惺相惜,然而此刻,他們卻像即將打起來似的。
路飛的聲音有種陌生的威壓:
“這是米娜的戰爭,我們不能插手。”
索隆眼眶大睜,他似乎在屏息,又好像是在抑製什麼,呼吸聲幾不可聞,胸膛也沒有起伏。
“放開。”
“不然即使手上沒刀,我也能砍了你的手。”
路飛雙腳盤在地上,“隨便你。”
“反正不管誰打攪了米娜的勝負,我都會揍扁他。”
“看來道理講不通,”索隆右腳向後伸遠,身子前傾,做出發力的架勢,路飛吐出一口氣,似乎準備要和他打一場。
烏索普再也看不下去了。
“喂,這個時候內訌嗎?”他指向幾乎被提在空中艱難呼吸的米娜,“路飛!你到底在想什麼?”
“為什麼到現在了還要阻止索隆,你知不知道那個魚人頭領的懸賞金是多少?”
烏索普拉住路飛的背心,“2000萬貝利啊!”
“這樣的惡棍,米娜怎麼可能打贏?”
“她隻是不好意思求助!女人都這樣,所以我們同伴之間需要在危難時刻不管不顧地幫…!”
“少囉嗦,”路飛甩開他拉在自己衣領的手,慢慢抬起頭。
“女人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隻要米娜沒有自己尋求幫助,不管誰打斷這場戰鬥,我都會打飛他。”
“——明白了嗎,索隆。”他的視線重新放到米娜和阿龍身上,手卻仍然沒有索隆身上收回來。
熾熱的陽光從索隆頭頂照下,他身前的陰翳空氣如斷層的鏡畫,映射出黑色的暈影。
“我隻能忍到下一次。”他沒有任何動作地說。
路飛出乎意料地保持了沉默,沒有再回複他什麼。
這時米娜重重喘息咳嗽起來,瘦弱的女人被阿龍的另一隻手捂住了脖頸,像曲折在懸崖邊的細草,被疾風逼到岌岌可危。
烏索普心慌意急,他明明是一夥人當中唯一初次見到米娜的人,卻對她充滿莫名的善意,對她的痛苦感同身受。
在沒見到米娜之前,路飛將她描述得像個魔法師,什麼她手一伸就能讓天空離奇下雨,完全不需要看海圖就能輕鬆穿過特大旋渦,那時他覺得那些肯定都是什麼花招,如果真的有女人這樣厲害,反而需要警惕,說不定她很有手段,難以相處。
沒想到一見麵,在米娜與他對視的那一刻,一種如潮湧至的憧憬和莫名溫暖的親切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對她升不起任何惡念,這種款洽的氛圍像一個溫馨的夢境,他像突然在那一刻回到了童年,站在黃昏的海岸牽著母親的手,那是種暖洋洋的感覺,就像他曾經期盼了無數遍的場景漸漸出現,海平線上微茫出現海賊船的旗幟,他的父親回鄉了!和煦的海風像金色的爐火,重逢他憧憬的海浪。
烏索普皺起眉頭,他不理解路飛為什麼要在這種事情上執著,如果米娜是個男人,那這場戰爭可以說是男兒血氣的選擇,可米娜是個女人,這對她太殘忍了吧?瞧她已經滿臉青紫,烏索普難以繼續看下去,轉過了頭。
阿龍眼角瞟了眼死死盯著自己的草帽小子,舉著米娜的手掌又捏緊了一些。
“我知道你是一時鬼迷心竅,米娜,”他語氣和緩地說:
“你一定是被這群低賤的人類男人攛掇了。”
“他們誘惑了你,給了你愚蠢的建議,讓你做錯了事情。”
魚人明明可以乾淨利落地了結人類女人的反抗,可他卻不這樣做。他耐心地嚇唬她,用語言牽引她,甚至動作間還偶爾露出一些空隙和弱點,想要玩弄她的希冀。
“你太小了,”他將她當成被其他人教壞的孩子,忘記了這是個能在十八歲之前從各路海賊手裡偷盜攢齊一億貝利的厲害角色。
阿龍的目光在米娜年輕飽滿的身體上下掃轉:
“這樣怎麼樣?”
“我去宰了那群鼠輩,再減幾年可可亞西的上供金。”
他在米娜眼前伸出手勢,“唔,三年吧。”
阿龍勾起笑容,“三年,米娜,可可亞西村的所有人三年都不用交買命錢,之前的交易依舊作數,地皮是屬於你的。”
“我願意對你這次的錯誤非常寬容,米娜,我隻需要一個道歉。”
如果忽略一直擒握著她臉部的手掌,他顯得就像個在宴席上,為賓客出謀劃策的熱心主人,“你以後不需要再出海賺錢了。”
“我們等待的時機已經到來,可以逐漸向東海腹地進行擴張了。”
深藍皮膚的魚人仰起頭,“到時候,這裡會成為統治整個東海的巨大樂園。”
“——你的才能對我而言是必不可少的,”米娜閉合不上的嘴唇流下晶瑩的涎液,滑膩地流淌在阿龍的手蹼裡,他的眼珠盯著她狼狽的臉。
“一句道歉就可以了。”
“米娜,你的回答呢?”
在喘息聲和口水交織的聲音裡,她模糊地咕噥了一聲。
“什麼?”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