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鬱蔥蔥的樹林裡,傳出黑色電話蟲啵嚕啵嚕的聲音。
“中將大人,小隊部署完畢,隨時可以突入阿龍海賊團的基地。”
頭發花白的女人站在後山能夠俯視整個阿龍樂園的高地,風吹過她的披風。
“從西門分兩撥進去吧,彆讓流彈傷到一般民眾。”
忽然,鶴中將摩挲下巴的手指停住,“慢著,你們原地待命。”
她微微彎腰,像看到了什麼奇怪的事情,給了身邊的士兵一個手勢,“給我望遠鏡。”
在圓形逼仄的視野中,一個年輕的女人映入眼睛,她一瘸一拐,渾身血紅。
“還是個小姑娘,”鶴中將舉著望遠鏡喃喃自語,“受了這麼重的傷,她準備做什麼?”
“她準備做什麼?!”
與此同時,一模一樣的疑問從場上烏索普嘴裡大喊出聲,“路飛!”
他瞪著眼睛,凝噎道:“你聽到米娜剛才說的話了嗎!”
“她讓山治用打火機點燃她啊!——喂!”
路飛怔愣在原地,索隆雙手大開,掙脫出他一直纏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撿起掉落在不遠處的和道一文字,握著刀柄走向米娜:
“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索隆的麵色陰沉,“你在講什麼話?”他全然忘記之前和鷹眼對決一心求死的自己,顯然是鬱怒已久,盯著她的眼睛。
“難道你想死嗎?”
“…不是想死,是想贏。”
她瘦弱的腰背像他手裡尖硬的劍刃,“索隆,你應該知道吧。”
米娜說,“我害怕火,非常害怕。”
“不僅僅因為我是水水果實的能力者。”
金球設置懸念劇情的燈光忽然一閃。
“…我的養母曾被這個魚人在我麵前射殺,”少女的視線對上阿龍,“我那時竭力想要複仇,所以嘗試過許多方法。”
“還記得嗎,阿龍…六年前的火災,”米娜疲憊地捂著傷口。
“那是我做的。”
“我事先做了許多準備,”米娜仰頭呼出一口氣。
十二歲的娜美想要與你同歸於儘,阿龍。
那是她唯一一次想要放棄。因為太痛苦了,她想用死亡結束苦難。
“我計算好了水池關閘的時間。”
娜美在每天畫完你要求的海圖後熬夜蹲守,勘察每個水閘的裝置,那些設施是對孩子而言是複雜的,但娜美就是聰明過人,她是真正的天才,僅僅花了一星期,她就完全弄明白了這個大型水池的機關如何操作。
“我用擋板封住了三樓的門。”
她本來是想要直接鎖門的,但是你們魚人設計的鐵門對一個孩子而言太難撬動了,於是她和諾琪高砍倒了柑橘園的樹枝,做成了隔板。娜美真是機敏無比,被你們當作賊貓的本性,實際是她向來擅長見機行事、眼急手快的本領之一。瞧,沒有被任何人發現,木板就被她帶進了你們的基地。
“然後一個夜晚,確認你在房間後,我縱火了,然後等在了樓梯轉角。”
娜美做了周全的計劃,她想殺死你,於是她偷走了阿健的槍,躲在樓梯口守著你出門。
“火勢越來越大,你始終沒有出來,我不甘心,所以我沒有離開。”
“我在火海中產生了無限的恐懼和後悔,我害怕自己會就此死去,在還沒有完成複仇,還沒有救出大家的時候就死去。”
娜美想要與你一起死,阿龍。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想法,就連諾琪高都不知道她真實的計劃。可是魚人體質居然那樣神奇,你們不僅在水下暢行無阻,到了陸地的極端環境,居然還能分泌出黏液,保護自己的皮膚。娜美沒有支撐住,她倒下了。
索隆沉默地看著米娜。
她的血隨著時間過去漸漸止住:
“後來的事你知道了,你看到了倒在火煙裡的我…你救了我出來,你不知道我就是縱火的人。”
你知道的,你知道是娜美乾的,從那之後你給她布置的海圖數量多了整整一倍,你第二天還去帕奇村大鬨了一番,殺戮了不少人。這讓幼年的娜美醒來後,負罪感和愧疚感幾乎壓垮了她。她躲在貝爾梅爾的墳前哭泣,巨大的太陽,矮小的身體,她的影子拖得很長,仿佛她的母親正在擁抱她。
她從此再沒有想過用死亡了結你,她選擇了比死更痛苦地活下去。
她認為自己需要一個恰當的機遇,一個偶然的巧合,精確地計算死亡與自己命運對抗的那一瞬間。這樣她就贏了,她就戰勝了你們這群惡劣凶戾的魚人,以一個低賤的人類的身份,一個弱小可憐的孩童式的決絕,表現對你們喪失道德的,欲望橫流的樂園的厭惡和輕視。
米娜深深吸了一口氣,明明沒有接受任何治療,回憶過去的憤怒仿佛已經填補了她失去的血液。她轉過了頭,厲聲嗬斥騎士的畏縮不前:
“山治君!”
米娜像一個不肯妥協的驚歎號,直指他睜大的眼眶,和急促呼吸的灰敗的臉,“——如果你做不到,至少把打火機給我,讓我自己點火吧!”
“要打敗這個魚人,我需要火——除你之外,這裡再沒有吸煙的人了!”
山治囁嚅著說:
“可是這會讓你受傷……”
“受傷又怎樣?”
她毫不退讓地說:“這是我的戰鬥,危險是我必然要承受的。”
“難道這就是你的騎士道嗎?連一個女人的戰爭都無法尊重嗎?”
她的衣服吸滿血液,變得濕紅沉重,本該是代表異性審視的短裙變成了滑稽的雨傘,將金球裡本該出現的曖昧目光摒絕在了傘外。觀眾幾乎是膽戰心驚地看著她,再沒有一個人談論她露出的皮膚,或者批評她的不自量力。
這是一個弱者。
居然正是這樣一個弱者。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另外一個存在,像是其他的什麼東西,而不是她本身,拚湊成了這副血肉,偽裝成了這個弱者。
山治忽然意識到她的堅決其實是一種脅迫,一種不近人情的逼問,迫使他必須立刻做出決斷,是要繼續維持對女人空洞的憧憬,舒坦地用隔在玻璃外的手掌觸碰她們,還是要孤注一擲,徹底走進新的世界。
他乾枯的下唇被自己咬出一道血痕,滑落下巴。
早知道這樣,他絕不會如此輕易地出海,他痛苦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