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盈想,她可能快要不行了。
這裡是一座陰暗逼仄的地窖,藏匿在澧安城中的地底下,是安王特意打造出來,私藏賄賂錢財的。
她躲在這三天三夜,如今已然四天未曾進食了。
嘶吼聲與打鬥聲已經漸漸停歇,取而代之的是近乎詭異的靜謐。
芙盈攥了攥手中沉甸甸的包裹,艱難的起身,眩暈感充斥了她的腦子。
人固有一死,但她被安王剝奪自由整整五年,如今好容易才逃出來,她即便要死,也絕不能餓死。
她留著最後的力氣,翻身爬了出去。
久違的日光灑下來,迫使她眯了眯眼眸。
瞬時,血腥味夾雜著腐爛味,席卷進她的鼻腔。
滿城屍橫遍野,厲風刮過,卷起陣陣黃沙,碎石一同而起,劃破了她的臉頰。
還幸存的百姓一個個哭喪著臉,有些如失心一般,嘶吼著在屍堆中翻找。
她沒有聲嘶力竭的想要在屍群中找誰,是因為她在此處並沒有親人。
她原本並不屬於這個風沙泛濫成災的地方,家住離此處千裡的遙縣。
然而,在她還不到十歲時,便被她爹賣到了這苦寒之地,給安王做最小的小妾。
安王打著齷齪算盤,守著她及笄,就要做下等事。
幸運的是,她及笄那日,安王被刺客所殺,一命嗚呼。
她來不及高興,趕忙將珠釵首飾卷好,趁著府中大辦喪禮之時,溜了出來。
雖然家中渣爹辜負她,可她自小便與祖母不離不棄,全憑祖母庇佑。
如今她得了金銀寶石,日後變賣了錢財,都要拿回去好好孝敬祖母。
然而青夷來犯,澧安被攻,她的逃跑之路被迫中止。
如今滿目荒涼,了無生氣,她餓得要眼冒金星了。
忽而,屍群中,一道身影動了動,那身影穿著不大尋常的衣物,上麵覆滿了如雜草一般的物什。
許是餓得緊了,芙盈看這東西活像是青草團團。
然而下一秒,她意識到了一個惡心的事實。
這是一個人,正趴在小姑娘的屍體上,欲行下賤之事,不忘掩耳盜鈴,用青草來隱蔽。
她不知怎得,腦海裡便浮現出安王滿腦肥腸,令人生厭的模樣來。
數日來堆積的怨懟,此刻都需要宣泄。她湊了過去,對著那團身影便是一腳,
“畜生吧你!”
那身影停下動作,狼狽的站起身來,嘴中罵著下賤的話,然而,在看見她的麵容後,轉怒為喜。
芙盈的長相是極明豔的,眼尾微微翹起,眼角掛著顆鮮紅的淚痣。安王的其他妃子,也曾背地裡說過她是“妖女”。
“小姑娘,家中人都死光了吧,跟小爺回家去呀。”
芙盈積攢的力氣快要花光了,麵前的登徒子便一步一步靠過來,兩隻手也並不安分,用力將她一抓,便扯到了懷中。
其餘百姓見怪不怪,這種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芙盈沒有掙紮,任由他將自己攬入懷中,在靠近他脖頸的那一刻,她眼疾手快的取下頭上珠釵,須臾之間,
“嘶拉——”一聲,溫熱的血噴射到她的簪子與手上。麵前之人來不及張口,便倒了下去。
這一聲本該有些驚動,然而與此同時,百姓們的驚呼卻蓋了過去,
“是定遠軍和天照軍!老天保佑,我們有救了!”
芙盈轉過身去,麵前是烈烈黃沙,隨風在空中肆虐,霎那間,野風吹散沙土,旌旗搖曳,馬蹄錚錚,踩碎黃沙礫石。
她一眼便看到,馬背上的少年穿著銀白色鎧甲,眼眸淩厲,一眼掃過,如同鋒利的劍刃上反射的白光。
他單手勒馬,另一隻手提著渾圓狀的袋子,此刻正往外滴著血。
這合該是一副威風且壯觀的景象。
然而,恍惚間,她的眼前卻慢慢浮現,牛羊羹,炙羊肉,臊子麵……
手上的血腥味吹了過來,她沒忍住向外一吐,下一秒,便暈了過去。
*
再度醒來時,她正躺在一張床上,床下崎嶇不平,很是堅硬。
芙盈勉強揉了揉眼睛,發覺自己正處在一座帳子裡,不遠處,一張石桌被潦草搭起,桌前圍著數人。
一旁堆放著大大小小的外甲,還有幾隻木碗,上頭氤氳著熱氣。
那熱氣有一股湯餅子的香氣,芙盈咽了咽口水,悄悄翻身下床,湊近一看,果然是湯餅。
從前她定會顧及是不是乾淨,然而如今活命要緊。
在她囫圇準備吃第二碗的時候,一道嘹亮的聲音傳來,
“呀,小姑娘,你什麼時候醒的?”
芙盈的動作僵了僵,她抬眼望去,一名女武將高束著青發,眉眼英氣,此刻正含笑望她。
桌前的人都陸陸續續回了頭,有人喊道,
“欸,我的湯餅,怎得你給吃了!”
人群中,先前在馬背上的少年將領偏了偏頭。
他此時褪下了盔甲,著白衣,腰身用腰封高高束起,清瘦骨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