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眸蕭疏鋒利,濃著化不開的墨,望過來時,如同一把鋒利的劍,凝著正氣,使人不寒而栗。
芙盈被懾到些許,不留神嗆到了,咳了幾聲。
女武將趕忙蹲下身,給她順氣兒,語氣中儘是憐憫,
“可憐的小姑娘,你怎的獨個兒一人?你的父兄親人……”
許是意料到屠城之下的悲慘命運,女武將噤了聲,神色悲戚。
芙盈斂了斂眸,心中有了些許盤算。
原本她預備逃回家去,然而路途遙遠,一路上指不定遇上什麼牛鬼蛇神,可如今陰差陽錯被軍隊撿了回來。
若是能搭上一趟順風馬,又有人庇佑,豈不美哉?
她抬眼望了望在場的人,想來兵士保衛家國,最是憐貧惜弱,她扮上可憐,哭兩聲,求他們帶上自己,想必是很容易的。
不時間,她的眼尾染上淡淡的紅,幾滴淚珠緩緩滑下,
“小女子名叫阿繡,家中就隻我與母親姐姐相依為命,如今,她們都被青夷人……”
她沒用真名,防的是安王府那幾個討厭人來找她,現下她還沒能出安王的封地,不可掉以輕心。
若讓軍隊中的人知道她是安王府的人,哪還會願意帶她走?
阿繡,光是澧安就有成百上千個阿繡,誰又能找得到她。
果不其然,那女武將憐惜般的撫了撫她的臉頰,
“青夷人真該死!阿繡姑娘你彆怕,這些日子先委屈你待在營中,等過些時日城中安全了,我們再送你回去。”
回去?她怎麼能回去?
芙盈轉了轉眼珠,又生生憋出幾滴眼淚,
“將軍有所不知,在澧安我已沒了親人,故才收拾了行囊,準備去遙縣投靠表親,隻是路途遙遠,”
她停了停,仿佛羞於開口似的,
“不知諸位將軍可否,捎我一程?”
女武將頓了頓,似乎有些為難,喊了聲,
“葉將軍,阿繡姑娘甚是可憐……”
芙盈抬頭對上這位葉將軍的眼眸,又想起方才在城中看到的一幕。
少年的眼睛於銀白色盔甲下顯現,鋒利的如同雄鷹,鐵血戰袍,俯視宵小四方。
威風且貴氣,清冷而孤傲。
此刻,這雙眼睛如同盛滿了徹涼的潭水,毫無波瀾的掃過來。
她低下頭,有種被洞穿的心虛感縈繞心間。
“投奔親戚,自要備好盤纏,你本就備好了行囊,遇上軍隊是意外,想必你原本自有決斷。”
少年聲音冷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芙盈知道,一軍將領,到了戰場上,自要多留份心眼,兵不厭詐,將須多疑。
然而,她也不是什麼好打發的小姑娘。
“少將軍有所不知,城中已亂,我家人都慘死刀下,被淩辱。我害怕,慌亂理了行囊想要跑,心中卻是沒有多少決斷的……”
“況且……我……家中窮苦,沒有多少盤纏的。”
芙盈膚色白皙,此刻不甚有血色,兩條須發垂在臉頰兩側,更是顯得楚楚可憐。
在場其餘武將瞧著,莫不生了憐憫之心。
天下之人都有悲憫之心,見著可憐人,心便軟了一分,若這可憐人有一副好顏色,這心便要軟上三分。
芙盈,當真是容貌傾城。
在十歲仍未長開的年歲時,便被途徑遙縣的安王一眼相中,即便是揮金擲銀,也要將她帶走。
芙盈抬眸瞧了瞧那葉小將軍,少年身形高挑,居高臨下看著她,
“軍中條件艱苦,此行彆有他事,姑娘不若自己湊些盤纏上路,興許快些。”
芙盈在心中白他一眼。瞧著正義凜然,卻是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她平日傲然,不肯給安王好臉色,卻知道該怎樣做,才能叫他高興。
天下男兒,大抵也都是如此。
她心一橫,兩隻手輕輕的拽住他的衣角,眼眸中波光粼粼,瞧著委屈使人憐愛,
“葉將軍……我一定不給你們添亂……我已經沒有阿娘和阿姐了,我真的隻是想活下去……”
然而那邊,女武將不知何時拿了她的行囊,一手隨意的拽著,
“阿繡姑娘,這是你的東西吧?”
不等她開口阻止,那行囊便散開,裡頭珠釵唰唰便往外掉,撞的地板叮咚脆響。
這脆響持續了許久,滔滔不絕不曾停下。
珠釵閃爍的金光交相輝映,將整個帳子都照亮了幾分。
這些都是安王置辦的,挑的都是頂好的材質。從前她不屑一顧不給眼神,然而現在,她需要這些錢財。
“家中貧苦”、“沒有盤纏”幾個大字,如粉末一般,在她腦海裡碎成了渣渣。
……
芙盈僵硬抬眸,卻發覺,一雙眼睛仿若淬了冰,正冷冷凝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