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裝 滿城喪歌(1 / 2)

2.

緘默,長久的緘默。

芙盈拽著少年的那抹衣角打了滑。

不帶她便不帶她,但絕不能把她送回去。那樣的話,她拚了這條命,也要自己跑回遙縣。

她聽天由命的不想再解釋,卻見那女武將神色悲切,慌忙的拾起掉落的珠釵,還抹了把眼淚。

然後她走上前來,輕輕揉了揉芙盈的頭,

“阿繡姑娘,你不用說了,我懂,我都懂的……”

芙盈木然,

她懂什麼了?

“母親之愛女,則為其備嫁妝,這是留著你日後嫁人所用,你舍不得當盤纏,也是情理之中……”

“同為女子,我是理解的。”

“……”

芙盈頓了頓,旋即反應過來,眼尾再度染上嫣紅,仿佛憶起了什麼傷心事,哽咽道,

“我阿娘死前唯一的心願,就是我能平安到遙縣,再嫁個好人家……”

“這些珠釵雖然都是粗製濫造的地攤貨,但也是我阿娘湊了好久的錢才買回來的,我不能丟……”

她一麵哭,一麵偷偷瞧那葉小將軍,自己的一隻手還輕輕拽著他的衣角。

他被拽著衣角的那隻手直挺又僵硬,輕攥住,沒有動彈。

他移開冷冷的眸子,稍微使了些力道,甩開了她的手。

“挽桑,其餘帳子可搭好?”

原先那位女武將應了聲,收了哀轉的神色,“都搭好了,將士們可以安頓了。”

他瞥她一眼,眼中卻沒有憐愛之意,“找個帳子安頓她。”

*

軍營主帳,暖黃的油燈燃著,火苗緩緩搖曳。

“少將軍,你真打算帶著那姑娘?”

開口說話的是定遠軍校尉何牧野,此刻正往燈中添火。

葉無疾一手撐著額頭,一手翻了翻地形圖,指尖摸索過這一路的行徑,在遇上青夷人之處摁上些重力。

如今天下一統,而帝王醉心他物,不治民生,境內戰亂頻發。

外族如北蠻,西蚩,炎胡,青夷蠢蠢欲動,屢屢跨過關門,擾得邊境百姓不得安寧。

此次趁安王被刺殺,青夷更是闖入城門,屠了三天三夜。

也因此,他父親統領的定遠軍與常將軍的天照軍一同北上,兵分三路。

一路往西,擊退西蚩,一路深北,剿滅北蠻,一路則前來整頓澧安,清理殘兵。

三月之後,一同在澄豐郡會合。

許是覺得澧安一路最為輕鬆,因此所派的人馬也最為稀少,然而經過幾天的交戰,他發覺事情並非想象中那般簡單。

青夷是遊牧民族,來無影去無蹤,鮮少有的幾次交戰,卻發覺對方出手狠厲,連同胞也不會顧及。

他原先想捉幾個青夷餘孽帶回來審問,然而還沒到手,對方便咬舌自儘。

“少將軍?”何牧野望著那快被戳破的路線圖,出聲提醒。

葉無疾回神,“等澧安整頓好,就把她送出軍營。”

何牧野點頭讚成,“我想著也是,隻是她瞧著柔弱,又舉目無親了,實在是可憐。”

葉無疾斂了眸子,回憶起白日在城中看到的那一幕。

少女被人摟著沒有動彈,然而不過眨眼之間,手起簪落,動作乾脆利落。

她回過頭來,麵容血色淺薄,仍舊無比豔麗,眼角有顆赤紅色的淚痣,鮮豔奪目,宛如刀尖上懸著的最後那滴將落未落的血。

滿城喪歌,卻在城中綻出一朵血花。

那樣一雙眸子,盈滿了倨傲,而非後來的嬌柔憐弱。

*

芙盈被安頓在了新的軍賬中。

她白天已經睡夠,此刻了無睡意,便起身裹了鬥篷,走出帳子透透氣。

這支軍隊駐紮在城門口,想來是防青夷卷土重來。

冬日邊塞的夜晚寒涼刺骨,嗚咽風聲中混著遙遠山頭似有若無的狼嚎聲,聽起來駭人可怖。

她往城門外遠遠望去,是一片看不見頭的廣闊戈壁。

這兒原本並沒有風沙成災,朝廷也是撥了錢財,想要治理風沙化的,而這些錢財最終都被安王中飽私囊。

安王好色貪欲,不理民生,澧安人常年受風沙侵擾,糧食顆粒無收不說,許多人也死於災荒。

芙盈想起安王那張肥膩惡心的臉龐,寫滿了他日夜銷魂的罪證。

這些年宛若籠中鳥的日子,她不想再過。

她又為安王擔了多少的罵名呢?

安王私吞錢財,給她添置綢緞珠寶,百姓便說她為禍民生;

安王私欲膨脹,見她與年輕男子交談,妒從中來,甚至斬斷人家手足。

於是她便成了紅顏禍水,從此再不可出了小院。

芙盈閉上眼睛,這些年來受過的辱罵與詛咒悉數奔來,壓得她喘不過氣,縱然涼薄淡漠,也無法不在乎。

這世上還有一人盼著她生,盼著她好,那就是家中祖母。

母親過世,父親一屆小小商賈,娶了縣長千金,從此便忘了她。

隻祖母還不離不棄。

安王帶走她那天,祖母在馬車後又哭又喊,急得連拐杖都不要了。

不知道祖母這些年來過得如何,父親有沒有遵守諾言,厚待祖母。

不過這些現在都不再重要了,芙盈想,現在她有的錢財,已夠祖母安享晚年,她們再也不必仰仗誰。

她一定得回遙縣。

那葉小將軍不願帶她,她想儘辦法也要跟上。

吹了冷風下了決心,她搓了搓手,準備回帳子中休息。

然而待她快到了帳子處,卻發現帳子附近有處身影,蜷縮佝僂著,鬼鬼祟祟不知作何。

月黑風高下,看得不甚真切。

彆不是狼吧,芙盈想。

安王不設城防,這些年來,百姓被狼叼走的事不計其數。

她拿出衣袋中的簪子,攥了攥,小心翼翼的湊上前去,正準備刺下去,那身影卻忽而支起來。

一張英氣清秀的臉在眼前清晰。

芙盈愣道,“挽……挽?”

“沈挽桑。”女武將燦爛一笑,

“叫我阿挽就好了,這大漠黃沙的,我怕你晚上一個人住著害怕,所以過來看看。”

好像你比較嚇人……芙盈想。

隨即她甜甜一笑,將沈挽桑請到帳子裡。

這是個目前看起來好相與的,巴結巴結她,說不定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