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路人·陸 六成想博同情,三成想遮掩……(1 / 2)

“阿芝,聽說你落日水了。”

來人快步跨入院中,正是三皇子楚雲靖。

婁元川皺著眉頭抬眼,見此人雖一副雍容富貴的文人裝扮,卻高大魁梧,麵上直落落的線條輪廓好似用刀斧劈出來的,乾淨利落又不失俊雅,眉目間難掩的英氣和舉手投足間的氣質,讓人一看便知是個修為不低的武修。

婁元川草草打量了一圈,隨即收回目光,不願在楚雲靖身上多停留一刻。

“落好幾天了。”婁元川冷冷回道。

要是遇上這種事真指望他,龍仰芝還有命在?

說完婁元川自己也愣住了。

他好像搞不懂自己在想什麼了。

好像既希望楚雲靖能及時趕到,又希望楚雲靖永遠不來。婁元川感到心中不知何時燃起一團莫名的火,一時分辨不出來這氣是衝著誰的——

是一氣之下把法器丟到水中才引起這些事情的自己,

還是身體差還自己硬抗的龍仰芝,

還是到現在才趕到的楚雲靖,

亦或是幫忙不幫到底,隻是拖延婚期而非取消的孫延秀。

“我......”楚雲靖雙眸亮了一瞬,也僅僅一瞬,“是我的錯。”

一身正氣的西虞三皇子身上,唯有一雙陰沉的眼眸格格不入。婁元川也瞧不大清楚,總覺得他好像極力掩蓋著什麼。

“我沒有早點趕來,真不是因為生你的氣,這麼多年了,你哪一次推遲婚期見過我生氣的?”楚雲靖雖是反問,但說得小心翼翼。

婁元川倏地握緊了藏在錦被之下的拳頭。

“這幾日我被父皇留在宮中,一出宮就聽見太醫院說你出事了,我立馬就過來了。”

被人緊緊盯著的婁元川深吸一口氣。

“我剛還問了太醫你的情況,武神保佑,這次雖然嚴重,但好在恢複得快。”楚雲靖一麵說著,一麵抬手擦了擦鬢邊進來時就掛著的汗珠。

他本想往前一步,卻又突然作罷,腳步一轉在身後尋了個繡墩,坐到靠牆的地方,離龍仰芝的床有近十步之遙。

縱使隻是用餘光關注楚雲靖的一舉一動,婁元川依舊敏銳捕捉到了他在坐下之時動作微微一滯,這麼一會鬢邊又滲出幾滴冷汗來。

婁元川眉頭微皺,早在聽得腳步聲時,他便已察覺到來者步履雖健,但左右腳行進速度不大相同,兩邊的腳步聲也不太一樣,顯然是腰腿受傷後的表現。後來三皇子進了屋,婁元川立即便嗅出了他腰間香氣濃鬱的香囊都掩蓋不了的血腥味和止血的草藥味。

這是婁元川最生平熟悉的兩種味道。

坐那麼遠肯定不隻是想保持距離這麼簡單。

這三皇子六成想博同情,三成想遮掩什麼,一成他還沒想到。

婁元川的目光又沉了幾分。

另一邊,被眼前之人惡意揣度卻毫不知情、身受重傷的三皇子殿下還忙著關心病快好了的國師大人,他絮叨著:“這麼多年了,我知道你從來都是自己扛,不肯吃歸靈丹,就帶了些人參補品來,時雨已經拿給蘇姨了。太醫們說你就是太虛了,幸好咱們西虞主要都是武修,要是人人跟你一樣......哎。”

情緒糟糕透頂的婁元川心頭掠過一絲疑惑,他雖是武修,但畢竟長在南齊,卻從未聽過此類說法——但龍仰芝身體不如常人也是真的。

“若你不想與我成婚,像之前一樣想辦法糊弄糊弄就算了,你也知道,我不會真的逼你......”

“這次怎麼居然跑到了酉州邊境,還把自己傷成這樣,真是不要命了。”

婁元川聽得青筋暴起:若真的有用,也不至於讓人家逃那麼遠嗎?

見坐在床上的少女麵色慘白,至始至終連目光都吝嗇給自己,甚至臉色還越來越差,楚雲靖好似習慣了一樣,無奈地苦笑一聲,也不知道怎麼就自顧自回憶起來:

“說起來,我也好幾年沒去酉州了。我們第一次見也是在那,當時你還是個這麼高的小姑娘,一個人就把我那群武修侍衛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我當時在旁邊看得害怕極了,躲得遠遠的,連上前都不敢。”

原本已經極度不耐的婁元川聽到此處,鬼使神差地克製住趕人的念頭。

不知為何,他內心深處好像很想知道龍仰芝之前是什麼樣的,以前都經曆過什麼。

明明他最討厭被人窺探,也從來對彆人的私事毫無興趣。

“後來,我和手下在望渚澤打獵時遇到了野獸,就在我們一群武修束手無策之時,你從天而降出手相救,那之後我們才成了朋友。”

“再後來,祝家橋大戰後,你和......來到雍都,若不是你們,皇爺爺不可能再撐三年,父皇也決計不能那麼快穩住朝堂......”

眾所周知,那一戰後,雙方皆損失慘重,南齊尤甚——南齊先帝在那之後沒幾日突然駕崩,在無數肱股之臣、青壯年精英殞命祝家橋的情境下,少年新帝登基,一時朝局震蕩,直到後來連山堂範家殘部出麵才勉強將時局穩住。

沒想到西虞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隻不過有了龍仰芝和......

婁元川注意到,楚雲靖用了“你們”,好像還藏了個人。聽語氣,楚雲靖倒是說得順口,隻不過好似是礙於龍仰芝的麵子,刻意將人名隱去。

應是龍仰芝不願提及的人。

“我以為那之後我們的關係會更進一步,但你卻說你要實現你的畢生願望,於是總是往市井裡跑,往天南地北跑。”

“很久之前就聽你說,你的畢生願望便是平等,無論是武修還是法修,都能被平等對待。”

“為此我多方周旋,父皇登基後,更是封你為國師,從此西虞人再不會看輕你,看輕法修,西虞境內,法修和武修再無地位差異。”

“我以為已經幫你完成畢生所願,我這邊有多少達官貴人、豪門世家等著引薦給你,你倒是全部推掉,同民間那群三教九流打成一片。”

“我們好像漸行漸遠。”

婁元川心中冷笑,這三皇子著實太能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很顯然,龍仰芝追求的平等是無論百姓權貴平等,而非法修與武修。就算婁元川來到西虞不到幾日,但依舊看得出她之所以能得到西虞民眾的愛戴,是她自己平日裡的仗義之舉,是她將心中的眾生平等落到實處,同她國師的地位無關,更同什麼三皇子無關。

分歧如此之大,難怪龍仰芝要逃婚。

但這些,眼前這個自稱“深愛”龍仰芝的三殿下卻渾然不知,還以為自己無比委屈,也是可笑。

婁元川看破不說破,繼續豎著耳朵聽。

“這幾年,你好像跟大哥走得更近些,甚至還多次表示支持他的什麼‘仁政’主張。對,他是太子沒錯。但明明我才是......”

啪——

楚雲靖被婁元川拍在床上的一掌嚇得愣住,心中千言萬語全都噎回喉嚨裡。

拍完之後婁元川也慌了片刻,但麵上卻絲毫不亂,反而露出不耐之色,整個人側過身去。

許是被龍仰芝拒絕久了,楚雲靖在察言觀色方麵很有一套,知道這是趕人的意思,於是也沒再說什麼,緩緩起身,卻也僅僅隻是起身。

婁元川等了許久之後,才聽見楚雲靖開口:

“阿芝,我們的婚期雖然延後了,但,還作數吧?”

“......”

婁元川皺著眉回頭,正想直接回絕,卻被楚雲靖打斷。

“我是說,如果。”窗外的晨光落在楚雲靖身上,他的眼尾好像有些紅。

婁元川終究還是沒將拒絕的話說出口。

他憑什麼替她作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