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角·肆 他該死。(1 / 2)

“楚老三跟你說的這地方?”婁元川冷聲道,這是龍仰芝通過犀角傳過來的話。

“不然呢?”朱懷鬆施施然將畫卷卷起,“太子特地讓我來酉州守著你,是接回去當太子妃的,沒想到啊......”

他嘖了一聲,眼神又在二人身上掃了掃,似笑非笑道:“現在這情況,我覺得他更想見到的是一對死情人,而不是一對活鴛鴦。”

“住口!”

這話完全是婁元川自己的意思,剛出口就被龍仰芝捏了捏手心。

龍仰芝絕不會現出此等神情,也從不用這種口氣同人說話。

但婁元川沒龍仰芝沉得住氣。

他想收回此前說楚雲靖對龍仰芝挺好的話——明知朱懷鬆與龍仰芝之間有過節,依舊派他來酉州追人,如此也就罷了,竟還透露了密道所在。

分明就是想害死龍仰芝!

“龍大國師好大的火氣。”朱懷鬆笑道。

他指了指神龕上人首鳥身的句芒神像:“今日就在你祖師爺的眼皮底下,送你跟你情郎上路,您說怎麼樣?”

“不對!”朱懷鬆似是想到什麼一樣,麵上蕩起一抹幸災樂禍的笑,“聽說你已經被逐出師門了?”

婁元川心頭一沉,下意識去注意龍仰芝的臉色。出乎他所料,龍仰芝神色並未有太多變化,更無絲毫怒意,但稍加留意,婁元川還是捕捉到了她深藏於眼底的一絲愴然。

【龍仰芝?】婁元川眸中暈開濃濃一灘慍色。

龍仰芝沒有回答。

事實上,早在他大罵住口的時候,二人便已離心,沒了心靈相通,犀角所傳的聲音自然也變得和此前一樣,在這般嘈雜的環境中根本無法聽到。

就在此時,朱懷鬆輕輕勾勾手指,眾人得令紛紛衝進屋中。

破舊不堪的大殿中火影劍光交替閃爍,兩人很快被衝散。

換了個身體但婁元川拳腳功夫還在,加之西虞的武修也不敢真同他們的大國師動手,雙方漸成僵持之勢,眾人將婁元川團團圍在中央,卻也無人能近他的身。

龍仰芝這邊卻棘手許多,她如今隻能靠點火燃符來自保,縱使這幾日已經用得頗為熟練,但終究發揮不出普通符紙的三成力量。

更何況西虞的士兵可不會對一個敵國將軍心慈手軟。

而且這個“婁元川”還拐走了他們最敬仰的國師,未來的太子妃,甚至很有可能是將來的皇後。

一個法修靠拳腳自保,一個武修則符紙來退敵,雖然不知其中緣由,但正常人都能看出二人已到了窮途末路。

兩張火符噴出的一個小火陣剛被三個武修的快刀斬落,龍仰芝就已甩出兩張土符,正要點燃之際,餘光卻瞥見一直原地不動的朱懷鬆身形一閃,眨眼間一股強勁的拳風已至婁元川身後。

龍仰芝知道這一拳的厲害,就算婁元川戴了一對新的護身耳墜也免不了受重傷,電光火石間她果斷放棄點燃火符,在最後一刻丟出一枚火戒。

砰——

拳風與火戒硬碰硬撞上,登時火星四射,掀起的磅礴氣浪徑直將殿內門窗炸得稀爛,裹著修為的拳風散儘,戒指也碎成齏粉。

就在這時龍仰芝後背中了一刀,她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景致模糊一片。過了好一會,在一陣劇痛中她終於緩過神來,這時她才發現自己被死死按在地上,左臂似是被扭得脫了臼。

好在有護身玉佩,適才那一刀沒見血,隻不過估計也撐不了多久。

周遭安靜得可怕,龍仰芝暗道不妙,她艱難地轉頭,卻見婁元川不知何時竟也被擒住,正被反剪著雙手跪在地上。

隻見龍仰芝一張人畜無害的俏臉其時散發著極重的戾氣,原本那對溫潤親和的杏眼輪廓變得淩厲無比,其中燃著滔天殺意,昭示著此時的他理智儘喪。

若非被幾個護衛死死控住,龍仰芝覺得這人隨時可能暴起把朱懷鬆碎屍萬段。

“聽說你們之前打了一架,修為儘失,果然是真的。”

朱懷鬆顯然對“婁元川”不太感興趣,他一步一步走向“龍仰芝”,粗糲的手掌粗暴捏起婁元川的下巴:“龍仰芝,沒想到有朝一日你也會落到我的手裡吧?”

“放心,我不會那麼容易讓你死的。”

兩個陷入癲狂的瘋子,目光對視之時,都恨不得把對方生吞活剝。

此時一個士兵走上前,小聲道:“朱大人,太子的命令是讓您帶國師回去,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閉嘴!”朱懷鬆勃然大怒,“這裡是誰說了算!”

“朱大人?”龍仰芝笑道,“還是應該叫你姓朱的奴隸?”

朱懷鬆猛地轉頭,眼中煞氣濃到極致。

“流放兩年,手上的鐐銬印子還在,就想......”

話還未完,挾帶排山倒海之力的一腳破空而來,龍仰芝登時被踹出大殿,飛出去好遠直到後背狠狠撞上石欄杆才停下。

她隻覺得耳邊嗡嗡響個不停,目光所及之處俱是染了血色的重影,但總算掙脫了束縛。

她咳了一大口鮮血,搖搖晃晃撐起身,此時一邊是怒氣衝天往自己而來的朱懷鬆,另一邊是站滿人的石階。

還差一點。

她抬眸對上朱懷鬆的目光,艱難續道:“你能回來,隻不過是楚雲靖現在身邊沒人而已,過不了幾日,他還是會把你送回去......”

朱懷鬆目眥欲裂,一把拎起龍仰芝的領子提到半空,咬牙切齒道:“龍仰芝居然連這些都告訴你了,很好,今夜就讓你們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言罷,他一腳直接將龍仰芝踹下石階。

許是被憤怒衝昏了頭,這一腳並沒有注入修為。

士兵們見狀紛紛退開,龍仰芝一路順著石階滾跌了下去,石階儘頭是一個供人敬香的銅爐。

電光火石之間,龍仰芝雙手猛地抓住香爐一腳,借著摔下的力道將整個爐子轉了半圈。

頃刻間,整個道觀的地上亮起金色符文,光芒耀眼灼目直衝天際,一刹那古老的鐘聲從四麵八方傳來,一聲聲直擊人的三魂七魄。朱懷鬆意識到不對時業已太遲,瞬息之間神秘繁複的符文轟然炸開,散落的金光將周遭一切事物吞噬殆儘。

成功了......

四下歸於寂靜,周圍的一切全部變了樣,香爐、石階、道觀、士兵全都消失無蹤,眼前徒留茫茫一片混沌。

濃霧中,龍仰芝低頭發現自己回到了原本的軀殼,身上劇痛也不複存在,她抬手驅散身前濕冷的霧氣往前走去。

走了一段距離後,忽的一道強光穿過迷霧,她下意識地眯了眯眼,再睜眼時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破舊卻溫暖的草屋中,被一圈人圍著。與此同時,自己的身體已縮到如孩童一般大小。

——“阿陽!”青年婦人怒氣衝衝指著她身後,聲音沙啞,“你要是執意跟著這寡婦修什麼邪術,就不要再回來了!”

——“阿陽快說啊!認個錯大家都不會計較的。”婦人身旁的男孩子急道,他左額處有一道猙獰的疤。

一道鞭影閃過,啪的一聲抽在龍仰芝身上,後腰上一陣火辣辣的痛。

龍仰芝閉了閉眼,麵上無悲無喜。

——“你今日要是出了這門,就彆再說是我們龍家的人!”適才執鞭的青年男子喝道。

——“對!你要是敢跟這賤人走,我們就當你死了!”坐在屋中的眾人開始你一句我一句附和起來。

畫麵震蕩,濃霧四起,龍仰芝的身體又恢複如常,她往前又走了一段路,直到天光大亮,霧氣儘頭現出一片密林。

龍仰芝在原地躊躇了片刻,終是下定決心繼續往前。

剛邁出一步,一個熟悉的陣法便兜頭罩下,將她牢牢困在陣中。

周遭巨樹倒伏,橫屍遍野,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其時一個美婦人從屍山血海中爬了出來,她渾身是血,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朝龍仰芝走來。

美婦人最後倒在了陣法外,但意識尚在,她緩緩將腕上的白玉鐲取下,轉眼間白色光芒乍現。

——“龍仰芝,你被逐出師門了......從今往後,不要再說我是你師父......”

龍仰芝的神情這才有了變化。

當——

一聲震耳欲聾的鈴音直擊天靈蓋,濃霧儘散,龍仰芝驀的睜眼,視線裡是自己的臉,透過這張臉,她好像看到了裡麵的靈魂。

是婁元川。

“龍仰芝。”

“你,還好吧?”

晨光灑下,落到身上暖洋洋的,和在冰冷的幻境裡全然不同。

“沒......”龍仰芝虛弱地笑了笑,卻不慎扯到身上的傷,劇痛讓她不自主地吸了一口涼氣,將未出口的“事”字憋了回去。

剛才那兩腳真是踹得不輕啊。

在地道中,龍仰芝同婁元川提到過,她以前在道觀石階下藏了一個幻影大陣,可應對不時之需。

因是龍仰芝親自布下的,所以她對此陣絕對免疫,不過她也不確定,免疫針對的是身體,還是靈魂。

所以二人約定好,誰沒陷進去,就用醒神鈴把另一人叫醒。

那時婁元川問她,陷入幻陣會怎樣。

龍仰芝隻是輕描淡寫地答道:最不堪的回憶,心中魔障再經曆一次。

婁元川聽罷後眉頭微擰,那些不堪回首的回憶再曆一次,他可能會瘋掉,但若他與龍仰芝二人中需有一人陷入其中,他寧願進入幻陣的是自己。

但事與願違。

“見到什麼了?不開心?”婁元川蹲在她身前,溫聲問道。

雖然龍仰芝藏的很好,但婁元川還是注意到了她剛睜眼時來不及斂去的情緒。

“沒有,隻是想起些舊事。”龍仰芝輕飄飄一句將話題帶過,隨即打趣道,“看來這陣法還不夠聰明,隻認得身體。”

見她如此,婁元川眼底一沉,心中那條緊緊繃著的弦啪一聲徹底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