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詛咒
沢田家光的來與去,就像是在平靜湖麵扔下的一枚小石子,僅僅擴散出數圈漣漪後就消散不見,連最應該關注著他的綱吉和奈奈媽媽,都有意識無意識地不在生活中提起他。
但還是有點不同的。
綱吉突然找到了和婚姻法有關的書籍,認認真真地讀了好久,久到真理亞都忍不住戳戳他,問他是不是想要勸奈奈阿姨離婚。
“……媽媽她不會的。”綱吉搖搖頭。
——所以你還真就這麼想過了!
真理亞在心裡尖叫,用草摩家來舉例隻是隨口一說,結果小夥伴就當真了怎麼辦,她接的委托是讓綱吉擁有一個不再感到痛苦的童年,可不是讓他從虛偽的單親家庭變成真正的單親家庭啊!
好在綱吉看出了真理亞的崩潰,將書合起放到一邊。
這些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每個字都認識、組合起來卻變成了天書的書籍,對他來說難度相當高,僅僅是合起這個動作結束,他就忘記了自己剛才都看了些什麼。
‘……看來未來職業的選擇裡,律師可以劃掉了。’
綱吉撓撓頭,他連小學都沒有畢業,想那麼遠乾什麼,比起那麼遙遠的存在,還不如想想明天的數學測驗要怎麼辦,雖然伽羅先生已經給他出了兩套模擬卷,但對於綱吉來說,隻要是考試,就意味著心驚膽戰。
‘聽說想要成為律師的話貌似要考很多試?嘶,想想就讓人頭疼。’
‘真理亞就不一樣,除了國文,彆的科都是第一。’
綱吉朝小夥伴看去,平日裡總是把手機靜音遺忘在書包角落的真理亞,此時卻是在低著頭擺弄手機。
“是在查什麼東西嗎?”綱吉問。
“不,準確來說是在等消息。”真理亞的臉皺了起來,“慊人她,已經三天沒給我打電話發短信了,就連我撥過去的視頻都沒人接。”
“這也太奇怪了吧!”兩個人異口同聲。
“果然,就連阿綱你都覺得不對。”
摸摸下巴,真理亞決定如果今天慊人那邊還是沒動靜的話,她就要主動回到草摩家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慊人平時可是事無巨細全部講給我聽的——該不會是偷偷戀愛了吧,如果是戀愛的小煩惱,那不更應該和我分享的嗎!”
真理亞忿忿不平。
綱吉的嘴角隱約抽動兩下,“這話要是讓你妹妹聽到,可能會生氣吧。”
畢竟慊人怎麼看都不像是偷偷談戀愛的類型,更何況是背著你……以慊人對你的依賴程度,還不如擔心一下她以後隻想和你在一起、拒絕談戀愛更正常吧……
‘不對啊,這個想法更奇怪了!’
綱吉敲敲自己的腦袋,把這突然冒出來的念頭敲飛。
“幸好慊人聽不到。”真理亞十分慶幸地拍拍胸口,“對了,今年的生日我想好要怎麼過了,到時候會提前通知你噠。”
“啊?”綱吉這回是真的驚了,“你生日不是已經過了嗎?”
他可沒有忘記那天的盛況,或者說從盛況的那天往前推一周,那些想要為真理亞慶祝一番的人就憋不住心中的雀躍,每天都在悄咪咪地分享準備進度,就連他這個本應該被一同瞞下的人都知道不少細節。
“那是假的啦。”真理亞擺擺手,“大家族都喜歡搞這一套。”
用名字出生日期去詛咒他人聽起來更偏向封建迷信,但奈何草摩家確實是有這麼點迷信在身上,連帶著戶籍上登記的出生時間,都要比正確的早上一個月。
“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覺得你是大家族出生的人。”綱吉吐槽。
“我也不想的呀——誒等等,慊人發信息過來了。”
話說到一半的真理亞被迫中止,她點開信息,裡麵隻有短短兩行字。
——姐姐,我想你了。
以及——紅野的詛咒,解除了。
綱吉發誓他不是有心去看真理亞的信息的,隻是他剛剛好坐在真理亞的身邊,對方又恰好沒有遮掩手機屏幕。
於是那兩句話也同樣映在了綱吉的眼裡。
“阿綱,我可能沒辦法參加明天的考試了。”
真理亞猛地站起,帶來消遣用的漫畫都沒來得及撿,“幫我和老師說一聲,請假條後麵會補上——書包也麻煩你幫我帶回去了!我現在要回草摩家一趟,沒時間收拾了!”
她邊說邊向校門口跑去。
綱吉隱約聽到真理亞在給伽羅打電話,讓他立刻開車到學校門口來接自己。
被留下來的綱吉有些傻眼,他連問對方一句假要請幾天都沒來得及,更彆提要以什麼借口去請假了。
“老師會急死的吧……”
那麼大一個學生,突然什麼都不說清楚就從學校消失,而作為給老師帶去消息的他本人,同樣對真理亞因何而請假一無所知……
“麻煩了。”
綱吉站在原地,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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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摩家,結束了上午學習的慊人,正小口地吃著午飯,與她相對而坐的是緊張到手腳在不自覺顫抖的草摩紅野——被生肖“雞”所附身之人。
但從三天前開始,他就不是了。
“你不吃麼。”
慊人放下了筷子,她的食量小得驚人,一頓飯結束,盤中的食物僅僅受了點輕傷,這要是讓真理亞看見,總是會勸她再多吃幾口,“不要一副天塌下來的蠢樣。”
不就是“神與生肖”之間的聯係消散了麼?
她這個“神”都還好好地坐著呢,你這個十二分之一又有什麼好擔心的,該不會是把這件事當成了草摩家的家族秘辛,以為知道內情的都得死吧。
‘好蠢。’
慊人再次在心裡埋怨了一句。
也不知道對方是做了怎樣的心理建設,才能在聯係都消失了三天後,戰戰兢兢地出現在了她的麵前,並且上來就行了大禮,膝蓋磕在地板上的聲音讓人聽了牙酸。
‘磕完了就跪坐在那裡……膝蓋?還有腿?是不準備要了麼?’
但她懶得提醒。
‘愛跪就跪著吧。’
負責照顧慊人的仆婦膝行上前,行動間一點額外的聲音都不會發出,幾個呼吸過去,慊人和紅野麵前那沒怎麼動過的餐食被收了下去,繼而換成了茶水與甜膩的果子。
果子恰好是窗外綻放的花朵的模樣。
慊人皺了皺眉。
‘中看不中吃。’
讓她想起了草摩家裡好些和這顆果子差不多的存在。
沒人去碰茶水,也沒有人去動果子,直到茶水變得冰涼,果子的表麵變得乾澀——慊人終於聽到了走廊裡麵那熟悉的腳步聲。
她坐了起來,而草摩紅野卻將頭低得更深。
恰好方便了慊人捏著自己的臉去塑造表情。
三天沒有聯係真理亞,這對慊人來說是出生後遇見的第一次,草稿箱都要被她這三天裡攢下來的消息填滿——但忍耐是必須的,都是為了這一刻。
門被拉開。
“姐姐。”慊人整個人都融在了黑暗裡,發出的聲音脆弱不堪,“姐姐……”
“我回來了。”真理亞邁向了慊人,將她抱進了懷裡,“之後的事情,交給我來解決。”
臉埋在真理亞懷裡,慊人輕輕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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慊人住著的屋子極寬極大,白天還好,日光帶來的溫暖能夠驅散屋中那經年不散的寒冷,可一旦太陽落山,這間屋子就多了分讓人心頭發寒的悲涼。
真理亞讓人把燈都打開,接著又要了三份晚餐。
“偏偏遇上了晚高峰。”
捧著米飯碗,真理亞邊吃邊唔唔抱怨,“半天不動,好不容易動彈了,結果就往前走了幾十米,一個路口足足等了二十分鐘才過去。”
要不是伽羅勸她耐心一點,真理亞都想自己跑回來。
“嗯?你們兩個不吃嗎?”眨眼間解決了一半飯菜的真理亞迷惑了,“慊人就算了,紅野你也不吃麼?我記得你這個年紀的男生,飯量要大得多吧。”
她還擔心飯太少不夠吃紅野吃呢。
聽到這話,草摩紅野開始動作緩慢地把食物送進了嘴裡。
真理亞又看了慊人一眼,慊人不得不拿起筷子,小口地吃了些東西。
飯畢,真理亞讓慊人揮退小院裡除他們三個之外的其他人,又把伽羅安排去小院門口看門,這才著手解決起讓慊人困擾到三天都沒有給她發消息的重大問題。
雖然紅野看上去受到的影響更大就是……
“跳過前情提要,慊人。”真理亞點了妹妹的名,“你與紅野的聯係消失後,有感到身體不適或者是精神不濟嗎?不要用太難受了當作不想吃飯的借口,我不在,你哪天都不想吃。”
慊人懨懨地說了聲沒有。
“那紅野呢。”真理亞又問了魂仍舊飛在彆處的少年,“你倒是看上去挺不適的……這幾天是不是都沒有好好吃飯和休息?你的黑眼圈都要掉到臉頰上了。”
草摩紅野下意識地摸了摸臉,“……沒有。”
“那看來你也沒有身心上的不適。”真理亞深吸一口氣,“所以你們兩個這副要死要活的樣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草摩紅野沉默。
不知道為什麼,在真理亞出現之後,他也覺得自己這樣好像是有那麼點小題大做了——不對,輕描淡寫地把這件事看得如此平常才不對吧。
神明與生肖之間的關係消失,什麼時候變得像是倒掉剩菜一樣尋常的存在了。
如果關係消失可以被看得如此輕巧,那此前的聯係,又重要到哪裡去?難道也是可以隨手丟棄的存在嗎?
草摩紅野的大腦混沌一片。
“姐姐。”慊人打了個哈欠,往真理亞那邊靠了靠,“是紅野把這件事看得太重要了——你有看過族中關於生肖的記錄嗎?好吧,看你這個樣子就知道沒去看過,喏,書都放在那邊,自己去看吧。”
她才沒空做科普呢。
被指使到一旁去的紅野默默翻起了書頁泛黃的古籍,紙張脆弱得感覺摸上去就要碎成千百片,他不得不小心謹慎地看一遍就記在心裡,防止後麵還要重頭再來。
真理亞也沒有看過這些古老記錄。
“上麵都寫了什麼呀。”她小聲地問著慊人,“感覺好複雜……”
說句有些文盲的感慨,真理亞對那種一個字後麵藏著一句話意思的古文,屬於是我看對方是天書,對方看她是弱智的典型。紅野勉強能夠聯係上下文拚湊出一些意思,換成真理亞,她隻能誠懇地搖頭,表示什麼都不懂。
“姐姐你看過講妖怪的故事吧?上麵寫的就和那些故事差不多,隻不過妖怪變成了草摩家被生肖附身的人而已。”
慊人給了個簡潔易懂的總結,“和他們一比,我這一代的生肖簡直就是咖啡館裡負責賣萌的貓貓狗狗,輕輕一推就會倒地不起的那種。”
真理亞往紅野那兒看了一眼,“貓貓狗狗的……阿夾聽到你這麼說會難過的哦。”
慊人:所以紫吳就無所謂了唄?
“第一個發現這事的又不是我,我隻是用了更貼近現代生活的形容而已。”
枕在了真理亞的大腿上,慊人合起了眼,給她講起了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草摩家的神明還不像現在的慊人,隻能在家裡當吉祥物的年代,他既是與生肖關係密切的神明,同時也是草摩家說一不二的真正家主。
驍勇善戰、機智過人……大概全天下的褒義詞都可以放在那人身上,也正是因為他,草摩家才從小家族裡麵跳了出來,擁有了足以家族成長到現在這般模樣的根基。
隻可惜,他那一代的輝煌、或者用他那一代的羈絆並沒有流傳下來。
正如被生肖附身之人無法在出生之前,來選擇自己是否要被附身,這份強製落下的不自由,同樣延續到了神明身上。
既然是強製,那必然會出現的另一個詞,是反抗。
“大概就是包辦婚姻和自由戀愛之間的區彆吧。”
慊人再次用了更貼近現代生活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