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亞被茶水嗆到,咳了好半天才緩過來,“因為不能‘自由戀愛’,所以羈絆就沒有了?”
“對呀,沒有了。”慊人才覺得這很正常,“神與生肖之間的聯係又不是說斷就能斷的,況且生肖大多數都要比神明長壽,假如生肖裡麵混了個神不喜歡的人,那就意味著,神會和對方相處到死的那一天……”
“並且在那一天來臨之前,對方還和你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且所有人都在誇讚這份聯係,說你們聯得好聯得妙……”
真理亞抹了把臉,“懂了。”
“當然,羈絆不會立即消失,隻會代代削弱——你看,明明貓咪也是被附身的對象,按理說應該享有和其他生肖同樣的另眼相待,可現實情況呢。”
“他們總是說,神要和生肖互相扶持著走下去,但大家三觀不合,成長經曆不同,看待事物更是南轅北轍,在這麼多無法走在一起的前提下,還要強行把大家扭成一團。”
“混合了太多顏色的粘土,最後會變成灰撲撲的一團,強行被湊到一起的人,會變成什麼樣呢。”
況且……
慊人抬眸去看真理亞——什麼都沒有的人,才想要去抓住那些虛無縹緲的羈絆,去祈求對方彆離開自己,強求對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可無論是祈求還是強求,終究是“求”來的。
“求來”的東西,又能長久到哪裡去呢。
草摩紅野不知何時停下了翻頁的手——在意識到家主,也就是神明並不會因為聯係消失而怪罪他時,他突然明白了。
三天前為著羈絆消失而落淚的他,是因為不舍嗎?是因為難過嗎?是因為要與神明分開,而痛徹心扉嗎?
“……我一直,都很害怕。”
紅野聲音有些暗啞,“為什麼是我,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是我哪裡做的不對嗎,是因為我曾經想過,要是沒有被生肖附身就好了嗎……在見到家主前,我一直在考慮這些問題。”
惶恐不安,踟躕難言。
“所有人都告訴我,生肖與神明的關係是最親密的,是在家人、朋友、愛人之上,更為純粹的一種關係——可是……”
將頭深埋下去的少年哭腔哽咽。
草摩紅野不再說話。
“所以。”慊人語氣平淡,“這種聯係沒有了,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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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亞成功錯過了第二天的考試,好好的年級第一因為缺考導致排名一落千丈,綱吉特意打來電話安慰她,讓她彆太傷心。
“也沒有很傷心啦。”真理亞坐在緣廊邊上,小腿在空中晃悠,“阿綱你這次考得怎麼樣?有沒有取代我變成班裡的第一名。”
綱吉被噎住了,“第一名也不是想考就能考的吧……”他趕忙把話題往彆處引,“那你還要多久才能回來?媽媽她最近報了個烹飪班,學了好些菜想要做給你吃。”
“我的話,還要幾天吧。”
真理亞往身後看,之前隻坐了草摩紅野一個人的廣間,如今多了好幾個剛考完試就被車接回來的生肖——綾女、紫吳還有波鳥,這三個年齡在生肖裡最大的人,此刻整齊地跪坐在慊人對麵。
和他們並排坐在一起的,是臉上帶著幾分愧疚的紅野。
“是很複雜的問題嗎?”綱吉問她。
“其實也不太複雜。”
真理亞找到了個恰如其分的解釋,“類似於小組作業,你和不認識的人分到了一組,原本大家都是儘量維持著表麵禮貌完成作業的,但現在有一個人說,他不想和其他人一組了。”
“啊……那其他人是怎麼想的?”
“他們正在想。”
是的,紫吳他們仨正在各自進行頭腦風暴。
按理說,這種關係到神明與生肖之間的重大改變,應該被當作是帶入墳墓的秘密,直到死的那天才告訴旁人,可麵對紅野的想要把這件事變成秘密的態度,真理亞比了個大大的叉。
誰來保證紅野是這一代僅有的解除了聯係的人?
“這是你們內部的事,至少得讓與這件事有關的人都知道。”
真理亞的坦誠向來無懈可擊。
慊人看紅野差不多要暈過去了,選了個折中的解決方法,不告訴所有人,暫時隻告訴了年齡更大一些的紫吳他們——紅野對於他們三個也有著迷之自信,總覺得他們湊在一起,能夠解決所有的事。
“還沒想好嗎?”
真理亞掛了電話走進去,一離開太陽能照到的地方,這屋子的溫度就會瞬間降個兩三度,在室溫保持一致性這點上,還不如她在並盛町的一戶建,“需要考慮這麼久嗎?我還以為你們會很高興能夠解除與神明的聯係呢。”
“你說是吧,綾女,紫吳。”
被點了名的兩人心裡一驚。
“不要一副你們隱藏得很好的樣子。”
真理亞懶得吐槽,對於處在中二這個特殊年齡段的青少年來說,坦然接受現實,放棄與既定的命運抗爭,才是與他們格格不入。
“說實話,我完全不在意你們的想法,我在意的隻有慊人——你們一個個詛咒解除可以到處浪了,是準備把慊人留在草摩家這個破地方不管了嗎?”
“現在、立刻,把你們腦子裡關於詛咒的所有東西都放到一邊,好好考慮怎麼才能讓慊人變得和你們一樣自由這點上。”
真理亞氣咻咻地給他們派發了新任務,順便把這四個魂不守舍的家夥全部趕了出去。
“笨死了——還不如阿夾呢,要是阿夾聽到他以後不會被媽媽一抱就變成貓咪,估計能開心的蹦起來。”
對於年齡小的生肖來說,詛咒解除帶來的最大的改變,就是能夠與父母自由地相擁了。
說到底,在去除掉“神與生肖”這個光環後,被生肖附身後帶來的,除了麻煩就是麻煩,上學得在男校或者女校,日常生活中要提心吊膽地與異性接觸,搭配上“不要給彆人添麻煩”的人生信條,簡直就是開了地獄難度。
慊人看著真理亞那張氣乎乎的臉,沒忍住笑出了聲。
整個草摩家,也就隻有真理亞能夠如此快速地接受詛咒解除的事實,並且立刻為她考慮起來——擔心她無法獲得自由,擔心她被困在草摩家哪裡都去不了。
“其實隻要呆在姐姐身邊,在哪裡都可以。”
慊人說著心裡話。
“選擇去哪兒是你的事,但你能不能選,則是我的事——我的妹妹,當然是想去哪兒都可以,憑什麼要被困在草摩家這個——破地方。”
“其實也沒有那麼破。”慊人環顧四周,她沒法否認,草摩家在衣食住行上從未苛待過她,提供的條件都是最好的,“但姐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真理亞給了妹妹一個讚賞的眼神。
麻煩的事交由他人困擾,真理亞和慊人討論起了今年的生日要怎麼過,她們是雙胞胎,生日自然是同一天,此前的十一個生日都在一起,今年也不可能分開。
“我想了個好地方。”真理亞趴在妹妹耳朵邊開始嘀咕嘀咕,“就是那個地方要晚一點去才比較好玩,有吃有喝,還能泡澡……”
她給慊人介紹著特色項目,引來了妹妹的側目。
“姐姐。”慊人讓真理亞理智一點,“你不覺得你的那些描述……聽上去很少兒不宜嗎?”
完全不像是她們這個年紀該去的地方。
“也還好吧,雖然歌舞有些古老了,但是開開眼界也不錯?”
真理亞的在意點完全跑偏。
“你確定我們這個年紀的人進去沒有關係?”慊人再次詢問,“彆到時候被人在門口攔下哦?”
“誰敢攔我呀。”
真理亞驕傲地挺起胸膛,“敢攔的話就放伽羅,保證沒人能打得過。”
慊人:“……”行。
草摩伽羅,一個哪裡需要就往哪裡搬的苦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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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夜半時分,綱吉聽到了從他屋子窗戶上傳來的清脆聲響,“啪”、“啪”——富有節奏,且連續不斷。
‘彆是真理亞在搞鬼吧?’
這麼想著的綱吉起了身,拉開窗簾往外麵看。
“阿綱!”真理亞在原地蹦躂了兩下,“快點穿好衣服下來,我帶你出去玩!”
綱吉:“……如果我沒有看錯,現在是十一點——晚上!晚上十一點了!馬上就要到淩晨了,這個點去哪裡玩啊!哪有地方會在這個點招待小學生的!”
就連綜藝節目都不會讓未成年人這個點還出境的好嗎!
“下來嘛下來嘛,過了十二點就是我的生日哦,就當阿綱你送我的生日禮物了。”
綱吉:今年的禮物我已經送過了!還是你那個錯誤的生日!
可他拗不過真理亞,在不斷向自己拋來的小石子下,綱吉不得不換上了方便出行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從樓梯上走下來,宛如做賊般的開了門出去。
“要是讓媽媽發現我不在家裡就完蛋了。”綱吉心有戚戚地說,“就算是你叫我出來也不行。”
“不會被發現的啦。”
真理亞擺擺手讓綱吉不要在意那些不會發生的事,“我拜托了小妖怪哦,有那種能夠讓人睡一個長長美夢的術法,奈奈阿姨今晚會做一個特彆美好的夢噠——快快快,我們已經浪費很多時間了!”
她一手一個小朋友把他們往車上推,早就坐在司機位置的草摩伽羅微微一笑,踩著油門帶他們離開了並盛町。
並不熟悉路線的綱吉和慊人不知道真理亞會把他們帶到哪裡去。
道路兩旁的景物飛速切換,隻覺得樹林愈發茂密、道路愈發崎嶇,要不是伽羅的車技夠好,坐在後排的三個孩子早就要被甩飛出去。
最後,車子停在了一個古舊的碼頭旁邊。
真理亞從副駕駛的背包裡拿出四張麵具,他們四人一人一張,“戴好了哦。”她提醒著妹妹和小夥伴,“丟了的話可是會被發現人類身份,萬一被抓住吃掉就不好了。”
“我們要去的是哪裡啊喂!”
綱吉人都麻了,怎麼聽上去不像是普通人會涉足的地方,而且真理亞說這話時,他並沒有往常那種感覺對方是在胡編亂造的感覺——敢情被抓住吃掉這話是真的啊!怎麼出去玩還能玩出生命危險了!
“現在回家還來得及嗎?”綱吉在做垂死掙紮。
“船已經到了。”
繼續一手拖著一個小朋友,真理亞帶他們走上了這條看上去甚為古舊的遊輪,在遊輪上行走的人——就當他們是人吧——戴著和真理亞給他們的差不多樣式的麵具,隻是麵具之下的身軀……
‘怎麼是半透明的?是我眼睛出問題了嗎?’
綱吉要暈過去了。
但是在真理亞的友(死)情(亡)提(預)醒(告)下,綱吉堅持著不敢暈過去。他們坐在一層的類似於大廳的地方,收緊了腿和胳膊,生怕和那些輕飄飄的人影撞在一起。
“其實也可以不坐船過去的,但是不坐船的話,就要走好長好長一段路。”
真理亞一副“我是在為你們著想”的貼心,“我和伽羅還好,慊人走累的話,好些店鋪就沒力氣逛了,阿綱的話……走夜路摔倒就不好了嘛。”
“謝謝你的體貼。”
綱吉已經麻木了。
還不如早早把腿摔了回家休息呢。
好在這備受折磨的坐船之旅並沒有持續太久,船靠岸後,他們四個落在了最後麵走下了船,綱吉這才發現,原來和他們坐同一條船的半透明人影,其實是這地方裡長得相對有個人樣的存在。
“這裡到底是哪裡啊!”
綱吉搖著真理亞,自己卻更像那個搖搖欲墜的人,“異世界?還是穿越了?我們真的不會被人抓住煮熟了吃嗎?”
慊人拍掉了綱吉的手,“姐姐都要被你晃暈了。”
綱吉心裡苦,他就差“哇”的一聲哭出來。
草摩伽羅不得不出來打了圓場,“綱吉先生,請往那邊看。”
與黑漆漆隻有一盞燈的碼頭不同,不遠處的燈火光明屬於是讓人心生向往的那種,人和飛蛾相似,都是趨光的生物——綱吉看向了那片光,心裡生出了某種期盼。
“那裡會有和我一樣的人嗎,伽羅先生?”
綱吉充滿了期待。
草摩伽羅微笑搖頭,“很抱歉,沒有。”
打破小孩子的幻想,就是他這種令人討厭的大人最喜歡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