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順著劍鋒滑落進濕潤的泥土。
無垠的碧綠湖麵上漂浮著一個女人的屍體,烏黑的發遮住她白皙的臉頰,看上去好像還活著一般,遠處一行鷗鷺飛起,水草在風中搖曳,朦朧中他仿佛站在岸邊,目送著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漸漸漂向遠方的未知之地。
突然從水中伸出一隻腐朽的枯手,用力握住他的腳踝,要將他拖進水中,窒息的感覺淹沒了口鼻,眼看就要墜入無邊的黑暗中……
林峭猛地睜開眼睛,冷汗順著額頭滑落,手指死死攥著床單,手背青筋突出,伴隨著急促的呼吸聲,胸口不斷起伏,簡直要讓人懷疑那瘦削的肋骨隨時都斷了。
一隻有力的手臂環過他的肩膀,骨節分明的手摩挲著單薄脊背,瞿平戎不斷親吻著他的耳側和臉頰,低聲哄著:“好了,不怕,沒事了,沒事了,我在呢,我是瞿平戎,我在呢……”
視線慢慢聚焦,林峭的呼吸漸漸平複下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好像由始至終都被人抱在懷裡,炙熱的體溫透過衣料將他包裹,如同一個很安全的港灣。
察覺到懷裡人逐漸冷靜下來,瞿平戎將他鬆開一點,食指曲起蹭了蹭他的臉:“怎麼樣,好點了嗎?嗯?”
輕柔的吻落在臉頰:“不怕不怕,乖,我在你怕什麼……”
林峭輕輕呼出一口氣,伸手抱住瞿平戎,越過那人平直結實的肩膀,他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手指,有些懵懂的訝然:原來我也會有恐懼這種東西嗎?這種感覺真的太陌生太奇怪了。
眷戀似的蹭了蹭那人的肩膀,耳邊響起瞿平戎的低笑:“現在知道你男人多可靠了吧。”
“沒事了啊,喝點水好不好?”
“嗯……”
瞿平戎起身去倒水,留他一個人坐在床上,目光落在周圍潔白的窗簾床單和牆壁,獨有的消毒水味讓他思緒慢慢回籠,終於想起自己這是在哪裡。
林峭從警局回來的當晚就發高燒被送進了醫院,他的免疫能力沒有原由的極度低下,連醫生都查不出原因,住了一星期的無菌病房,高燒反反複複,好轉之後方才轉到普通的單人病房,到現在已經快半個月了。
此時瞿平戎端著水回來,在床邊坐下後扶著他的背喂他喝了,方才重新上床。
這間特批病房的床足以躺下兩個人,瞿平戎把人在自己懷裡揣好了,又嚴嚴實實的蓋好被子,輕聲道:“睡吧。”
病房裡安靜得隻有儀器滴答的聲音,林峭忽然開口:“瞿平戎,我想要你的信息素。”
瞿平戎一怔,之後拒絕:“不行。”
林峭竟然又重複了一遍:“我想要你的信息素。”
自從那次之後,瞿平戎在林峭麵前總是極力收斂自己的信息素,生怕會讓林峭不舒服,alpha最引以為自豪的標誌著食物鏈頂端地位的S級信息素反倒成了必須要收起的尖刺,隻因林主任實在太脆了,稍不留神就會傷到他。
瞿平戎無奈道:“說了不行,你會受不了的。”
“慢慢就會習慣的。”
林峭攥著他胸口的衣襟微微起身,黑暗裡眼眸卻很亮:“一點一點習慣,時間長了就可以接受了,你要相信科學。”
……這是什麼鬼科學
瞿平戎皺眉,良久終於妥協:“受不了了要說出來。”
林峭點頭的樣子近乎乖巧,他沒忍住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臉,恨恨地想林主任就是有本事,真會拿捏自己。
廣袤的雨林氣息漸漸充實了整個房間,卻因為刻意控製而變得柔和許多,如同一個寬廣堅定的懷抱將人籠罩。
林峭竟然在這樣的信息素包裹中,安穩地睡了過去,一夜無夢。
林峭又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才被允許出院,饒是如此,國研院還是堅持讓他在家養好身體之後再上班,生命科學所和軍區合作的科研基地正在籌備,除了偶爾有些文件需要他簽字,部分人員組成需要他點頭之外,也沒什麼急著處理的,林主任在碩士畢業之後難得的享起了清閒,而瞿平戎理所應當承擔起了養好自家脆皮的任務,除了上班和出任務一刻都不離開家,廚藝花樣翻新,幾乎可以參加星級評選。
這天周末,林峭在書房看書,瞿平戎去小區超市買食材剛剛回來,沒想到家裡來了個不速之客。
瞿平戎看著門外的良輔,麵色極為不悅,然而對方手提鮮花水果,還難得的一臉笑眯眯:“林主任在家嗎?”
“不在。”瞿平戎冷硬地道。
“這樣啊,可是我來之前和林主任通過電話,他說他在家裡。”
“他睡著了,不方便見客,良隊長來的不巧。”
說完了自己在心裡冷哼,竟然還有電話,這倆人有什麼好互留電話的?!等會兒就把他拉黑!
“這樣啊……”良輔麵帶猶豫。
“是良隊長嗎?”
林峭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門口,他穿著一件乳白羊絨毛衣,外罩灰色針織開衫,看起來雖然比在警局好些,卻還是一臉久病未愈的蒼白,頭發和眼睛便襯得尤其烏黑。
“誰讓你亂跑出來的?給我回去,這個不受歡迎的人我來處理,你不許插手。”
林峭掩唇:“咳……”
瞿平戎:……
瞿平戎將自己的外套脫下罩在他身上,擁著人回了房間。
林峭回身用眼神示意良輔,立刻就被某人強硬地把頭轉了回去,良輔十分自覺地跟在了身後換鞋進門,把水果鮮花放在了桌子上。
瞿平戎給林峭喂了兩片維生素又調好客廳溫度之後又從廚房端了一盤水果,倒了一杯熱茶便上了樓,從頭到尾把良輔當做空氣。
良輔是個頗有自知之明的人,心知以瞿上校的脾氣,沒手刃了他都算好的,對此已經十分感激,隻衝林峭聳聳肩:“上校今天態度頗好。”
後者隨意歪在沙發靠枕上:“請坐。”
落座之後,良輔打量著他滿麵的病容,不由擔心:“你的身體還好麼?”
林峭草草重複了幾句醫囑,最後“唔”了一聲:“不出意外的話,還是要以殘血狀態服務聯盟幾十年的。”
良輔笑著搖搖頭,將一個橙子拿在手裡剝好皮遞給林峭:“現在是你的地盤,或許,我們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嗎?”
林峭探身接過:“如果良警官希望在這個悠閒的下午做一次無關痛癢的推理的話,那我洗耳恭聽。”
“既然如此,那就要讓林主任聽聽我異想天開的結論了。”
良輔直視著他,薄薄的單眼皮顯出幾分鋒利。
“時至今日我依然認為,賀沅鄉就是你殺的,對吧?”
“完整的故事呢?良隊長。”林峭小口咬著橙子,清甜的汁水味道在口中彌漫開來。
這個冬日的午後,良輔的聲音凜冽清晰:“你去見了應如椿,知道二十年前你母親為了擺脫和你父親的婚姻關係,決定注射還在由他主持研發的還在試驗階段的二次分化藥劑,而你從應如椿樓下商鋪的老人那裡得知,在母親和應如椿會麵的當天,你父親的車就停在對麵小巷裡,他很可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所以晚上二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第二天你母親就被發現因為用藥過度死在家中,你認為賀沅鄉殺害了你母親,想要複仇卻又不希望賀沅鄉死後遺產全部被周尋芳母子占有,於是你輕而易舉地想出了一個很好的辦法。”
“你了解到賀沅鄉的生意麵臨嚴重的資金鏈問題,股票持續低迷,在這個時候借口希望和賀沅鄉共同成立一家生物科技公司,並且以要求他你確定為遺產繼承人為交換,賀沅鄉心裡怎麼想的不得而知,也許他覺得自己正當壯年,遺囑什麼的以後還有轉圜餘地,先度過眼前危機比較重要,總之他答應了你的要求,將自己的遺囑繼承人改成了你。”
“確定賀沅鄉的遺囑不會白白便宜周尋芳和賀冰之後,你開始了你的計劃,你先是利用自己對莊園的熟悉,避開所有監控在那個棄用多年的捕獵坑中布置好了致死的利器,又在落葉掩蓋下放了大量的紫珊蝶信息素,之後在那次家宴過程中,你先是讓賀沅鄉服用了帶有雄性紫珊蝶信息素的致幻藥劑,又用撥號程序給賀沅鄉打了電話,他出去接電話的時候,被雌蝶信息素吸引,一路從彆墅走到樹林中,最後跌進了那個致命的深坑。”
“很精彩的推理,良警官。”林峭勾起唇角笑,放下橙子擦擦手,之後喝了一口茶,“繼續啊。”
“之所以你會在事發當晚見到那份已經失效的把財產都留給周尋芳和賀冰的遺囑之後沒有揭穿,隻是為了把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到遺囑殺人上,讓大家忽視對你的關注,因為你知道第二天會有一場大雨,會把所有的信息素痕跡清洗乾淨,因為警方雖然會在凶案現場檢測信息素殘留,但是蝴蝶的信息素和人類是不同的,所以沒有辦法被警方帶去的儀器捕捉到。”
“甚至那天我們在茶樓的談話,關於應如椿的線索,都是你故意透露給我的對吧。”
良輔深吸一口氣,一瞬不瞬地看著對麵的人:“如果警方能夠查到賀沅鄉殺害林蘅女士的罪證,你是真的會認罪的對嗎?”
林峭垂下眼眸,密密的睫毛在茶水霧氣的蒸騰下濕潤起來:“良隊長已經錯過了能夠讓我回答這個問題的機會了。”
“是。”
良輔坦率點頭:“但是我依舊想知道,你到底是憑借什麼確定賀沅鄉殺了林蘅,你要知道,警方之所以將林蘅女士的死亡時間確定在上午九點到十二點四十三分點之間,是因為當天早上,林蘅女士出席了早餐,而屍體的發現時間是十二點四十三分,在這個時間內,賀沅鄉確實在公司開會,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他殺害了林蘅女士。”
冰冷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林峭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良久,他輕輕道:“那要了我母親命的信息素鎮定藥物的確是她親手注射的。”
“你說什麼?那難道不就是警方認定的自殺?”良輔語氣急迫。
“但是這兩支藥,是那個男人讓她注射的。”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良輔不解。
林峭瞥了他一眼,眼底的墨色藏著高山之巔的冰雪:“這很簡單啊,隻要一個電話就夠了。”
他又喝一口茶,語氣像是在說一個和自己無關的故事:“一個惱怒的S級alpha丈夫因為得知妻子想要注射二次分化藥劑,寧願變成beta也要和自己脫離婚姻關係,想要殺了她,應該怎麼做呢?”
“這位丈夫隻需要把從妻子手中搶到的二次分化藥劑換成高濃度的信息素鎮定藥劑——因為這兩種藥都是透明的玻璃瓶,根本看不出差彆,之後放在房間的某個地方,再從妻子日常注射的信息素鎮定藥劑盒中抽出相應的兩支,等到合適的時機他裝模作樣地給妻子打一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已經想清楚了,同意和她離婚,如果她願意,可以現在就注射分化藥劑,解除二人的標記,並告訴他藥物的放置地點,已經被婚姻折磨得筋疲力竭的妻子會做什麼呢?”
林峭潔如白玉的臉上出現一絲微笑:“而在那之後,他隻要在警方之前趕到現場,將足以致死的高濃度鎮定劑的瓶子換成普通的鎮定劑,就算警方時候在屍體中檢測的鎮定劑濃度很高,因為妻子的確長期注射這種鎮定劑,而從現場帶回檢測的瓶子裡的鎮定劑濃度是正常的,也會因此認為妻子的確死於用藥過度。”
良輔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林蘅死的前一個小時,確實有和賀沅鄉的通話記錄。
“最重要的是。”似乎覺得有些刺眼,林峭抬手遮住陽光,“在很多年之後,這名丈夫因為經營不善導致公司出現危機,在他和前妻生的長子提出要共同成立公司的時候,三兩句話便被套出了自己手裡有兩隻二十年前的分化藥劑,希望長子可以研究改進投入市場,為他攫取巨額利潤。”
林峭嗤笑:“真是愚蠢至極。”
整潔開闊的客廳裡,桌子上的山穀瓶中插著鮮切雪柳,陽光燦爛而冰冷,很久,良輔都沒有說話,他抬頭看著陽光中飛舞的塵埃,年輕有為的刑警琥珀色的瞳仁在陽光下幾乎透明,他感到喉嚨一陣梗塞,嘴裡突然發苦,這苦沒有邊際,一直到餘生似乎都沒有散去。
林峭掩唇清咳兩聲,替他也倒了杯茶:“再告訴你一個好笑的事情,這名丈夫之所以同意把遺產留給長子,是因為圖謀長子外公留給他的財產,想要迷惑他,之後徐徐圖之罷了。”
“咳咳。”
“良隊長,喝茶啊。”
良輔收回目光,端起茶杯一飲而儘,嘴裡的苦味似乎被衝淡了一些:“我可以問最後一個問題嗎?”
“不差這一個。”林峭笑說,“問吧。”
良輔看著他:“你為什麼會和瞿上校結婚?”
如果事實真的如此,同樣作為beta,他簡直不能理解林峭為什麼會接受和一個SA結婚生活在一起。
林峭頗為意外地看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你沒聽說過嗎?這是我外公死前唯一的遺願。”
“而且瞿平戎長得帥又有錢還是SA……”
“不要再說冷笑話了。”
良輔站起身來:“我知道自己不該追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