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平戎已經完全忘了該說什麼,他看著林峭微紅的眼角,再結合剛剛看到的畫麵,不可思議地問:“你剛剛是在裝哭嗎?”
林峭隨手把手機丟給他,淡淡道:“兵不厭詐都不懂,還上什麼戰場。”
“我看你才是要多學一點。”
施施然回了隊伍。
這支維和隊伍的派遣地是一處海島,因為氣候和地理的原因,有許多彆處沒有的植物和動物,這也是林峭他們會來這裡科考的原因。
這座海島以及周圍的群島同屬一個國家,但是因為國小力微,以及一些曆史原因,國內叛亂頻發,叛亂武裝屠殺居民搶掠財物,致使當地民不聊生,政府又無力阻止,所以需要維和部隊介入。
科研小組一到當地就開始了考察,一個月後,林峭帶領的小隊在當地一種樹木的汁液中發現了一種神經毒素,可以麻痹alpha的神經,讓他們失去戰鬥能力,因為叛亂武裝的精英隊伍大多是alpha,這種神經毒素經過提取製作成藥劑,在圍剿叛亂份子時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瞿平戎對此的評價是:“老實說,你是不是想搞我們alpha很久了,你一直都有性彆歧視對吧!”
林峭晃晃手裡的試管,微笑不置可否,熱帶雨林氣候中,瞿平戎莫名感到了一種寒意。
美中不足的是,這種樹木隻有雨林深處才有,想要大規模製作必須深入叢林,科考小組義無反顧接受了這個任務,由瞿平戎帶人護送他們前往。
卻不知道從哪裡泄露了消息,半路受到叛亂團體的堵截,交戰之中,瞿平戎林峭和幾個隊員一行十七個人和大部隊走散,通訊被掐斷,隻能自謀生路。
瞿平戎在這個時候顯示出了超強的軍人素養和堅強的神經,帶著小隊在叢林中艱難跋涉,大家都受到過專業訓練,生存不成問題,隻是他們的許多物資在戰鬥過程中丟失,醫藥和糧食捉襟見肘,彈藥也僅夠短期使用,如果不能及時和大部隊彙合或者遇上敵人,很可能會因為物資不足而喪命,瞿平戎表麵上樂觀鎮定,還動不動鼓舞士氣,唯有私下的時候,十分後悔讓林峭跟他們一起來到這裡。
林峭怎麼看不出他的想法,晚上在山洞中休息,他看著瞿平戎複雜的表情,一邊喝水一邊頗無所謂地道:“行了,還沒有到山窮水儘的地步,就算到了,也是我自己選的,你不用這麼一臉對不起我。”
“就算是死,兩個人死在一起應該比一個人好些。”
這話簡直氣人,瞿平戎卻沒有惱,把手放在他的頭上,無比鄭重:“我不會讓你有事,無論付出什麼,我都會安安全全地讓你回家。”
林峭心中五味陳雜,即便有很多他自己也可以照顧自己的話想說,最終隻笑笑:“我相信你。”
走散第五天,他們迎來了一個最致命的打擊——瞿平戎的易感期到了。
小隊十七個人一共湊出兩支抑製劑,都打下去也不見什麼效果,如果瞿平戎平時還能靠意誌力強忍過去,此時卻有一個問題,那就是S級alpha的的信息素氣息過於強烈,會吸引到附近搜尋的敵人。
暫時棲身的山洞裡,林峭看著瞿平戎雙目緊閉,忍耐痛苦的樣子,冷靜吩咐:“我要帶他走。”
“你們留在這裡,之後繼續找出路,沿途用之前約定好的暗號標記,如果不出意外,我們會去和大家彙合。”
“如果出了意外。”他停頓一下,把自己和瞿平戎的身份牌解下來交給最近的一個人,“請把這個交給雙姨瞿叔叔。”
之後他拿走了屬於自己和瞿平戎的部分物資,便帶著人離開。
瞿平戎打下的抑製劑還能維持一段時間,兩人在森林裡艱難跋涉,終於找到了一處隱秘的洞口。
山洞的光線幽微,有水不斷沿著岩壁低落,一聲聲仿佛銅漏。
林峭躺在瞿平戎鋪在地上的軍裝外套上,瞿平戎眼眸暗如寒夜,痛苦悔愧和壓抑了太久的欲想在眼底燒出一團火,他拇指用力擦過林峭的臉頰,嗓音晦澀沙啞:“後不後悔跟著我?”
林峭雙手環過他的肩膀,頭抵在他的肩窩,歎了口氣:“我願意的。”
抬頭親了一下瞿平戎的喉結:“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四下昏暗的洞穴裡,隻有林峭的身體如同白玉雕刻,眼角淌過一滴眼淚,瞿平戎吻掉他的淚水,低聲命令:“叫哥哥。”
林峭嗓音哽得不成樣子,衝撞下咬住他的肩膀:“哥哥。”
beta雖然也能緩解alpha的易感期,但是畢竟不如omega那樣快,因此瞿平戎的易感期持續得格外長,所幸易感期期間兩人對食物的要求都非常低,因此隻喝水和稍微進食就能維持,第八天方才從山洞中出來。
兩人沿著隊員留下的印記想要跟上大隊伍,沒想到剛剛走了一個下午,就被追擊的敵人發現——哪怕用了隱蔽器,S級alpha的信息素始終太強烈了,還是被敵人探測到。
好不容易甩脫了追兵,兩人躲在一處樹叢裡,瞿平戎粗略估計一下對麵人數不多,大概不到二十人,而且當地武裝再怎麼樣也就是草台班子,哪怕精英成員也不比維和隊員訓練有素,戰鬥力不高,如果聯係到小隊正麵硬剛應該可以拿下,隻怕他們之後會引來更多的人,到時候就是插翅難飛。
和林峭對視一下,確定對方和自己想的是一樣的,於是林峭故意留下染血的紗布讓對方以為自己受傷,瞿平戎釋放著信息素,每次對方以為自己快要抓到的時候,二人又靈活逃脫,沿著隊友留下的痕跡找了過去,讓幾個隊員埋伏在山洞裡,等待對方的到來。
那幾個恐怖分子果然以為他們隻有兩個人,自己一行足夠拿下,因為貪功跟著摸了過來,結果被瞿平戎帶人係數擊殺,搶過了身上物資,大獲全勝。
這邊一行人正在清點彈|藥,不提防一個沒有死透的叛軍士兵突然站起來,舉槍對準了一個隊員就要開火,電光火石之間,隻聽一聲槍響,所有人屏住呼吸,隻見林峭舉著一把槍,手指扣在扳機上,他的麵孔素白眼眸烏黑,一雙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那是一雙讀書寫字的手。
瞿平戎隻覺自己心臟都停跳,快步走過去奪下林峭的槍,不斷揉著他的後腦:“沒事,沒事了,不要看,彆怕。”
林峭的射擊和他一樣都是瞿連錚親自教授,雖然因為beta和alpha的體質差彆,林峭體力並不比他,但是射擊的精確度卻並不差他多少,可在瞿平戎眼裡,林峭就像他母親供奉的那尊白玉神像,要捧著供著,還要時時勤拂拭,免使染塵埃,如今卻被迫雙手染血,他不知自己心中是什麼滋味。
林峭卻一把推開他,奇怪道:“你抱著我乾什麼!還不去看看死透了沒,沒死透再補一槍啊。”
瞿平戎:……
在場其他alpha:……瞿司令教子有方啊!
有了這波物資補充,一行人終於堅持到了搜救人員到來,在逃亡過程中,林峭從路上經過的樹木上采到了足夠的汁液,用來製作藥劑。
因為科考小組的貢獻,這次預計一年的維和行動隻用了半年就完成,事後林峭返回大學,瞿平戎卻被派遣到了彆的地方,直到兩年後回國,從軍校被分配到了陸軍最精銳的十一師,因為功勳卓著被授予上尉軍銜。
林峭也順利升入本校研究生部,由顏院士破格親自帶教。
陸雙成開始著手準備兩人訂婚,眼看兩個孩子都已經大學畢業,對自己的路有了選擇,堅定地要和對方在一起,瞿連錚也沒法再乾涉,由著太太大肆張羅,自己眼不見心不煩就是,反正太太問他訂婚宴用什麼菜係他是絕對不會回答的!
訂婚宴當天早上,瞿連錚敲開林峭的房門,一臉嚴肅地問:“最後一次機會,真的不是瞿平戎那小混蛋強迫你的?”
正在書桌前整理文獻的林峭聞言按了按額角,差點沒笑出聲:“真不是。”
“好吧。”
瞿連錚仰天長歎,自己養的豬拱了自己種的白菜,他還能說什麼呢?
林峭知道他終於認命了,狀似感動道:“謝謝叔叔,您放心我們以後一定……”
“行了彆裝了。”
瞿連錚不留情麵:“想參加維和瞿平戎不答應就到我這裡裝哭撒嬌,真以為我看不出來。”
林峭:……
“還有你十三歲裝病不想上學,說是讓瞿平戎背你回來,結果兩個人一起去野外烤魚。”
“從小用左手模仿瞿平戎的字跡幫他寫作業,瞞過老師還想瞞過我嗎?”
就瞿平戎那個狗爬的字,你用左手寫都比他好看,你可真乾得出來!
乾的好事被一件件數落出來,林峭也不見尷尬,攤了攤手:“我就說那天從河邊回來之後,你怎麼讓雙姨給我倆吃健胃消食片呢。”
瞿連錚哭笑不得,沉默半天衝林峭張開手臂,林峭走過去抱住他,瞿連錚拍拍他的肩膀:“我希望你們能走到最後,同去同歸有始有終,但是無論最後怎樣,你都要記得,你永遠都是我的孩子。”
林峭心口酸軟,點了點頭:“我知道的。”
之後兩人一起下了樓。
雖然不想鋪張隻請了親朋好友,但這一家子人的人緣出了名的好,院子裡還是坐滿了人。
酒過三巡,為了招待客人一天沒怎麼吃東西的瞿平戎和林峭躲在一邊吃蛋糕,遠遠聽見瞿連錚攬著自己老戰友的肩膀大吼:“我說了多少次!是瞿平戎那個兔崽子非要吃窩邊草,我一直都拿林峭當兒子養,不是童養媳!”
林峭滿臉黑線,陸雙成已經笑出了眼淚來。
訂婚宴之後半個月,西南緊急軍情爆發,軍部連夜開會確定戰略,瞿連錚和瞿平戎父子都被派往前線,上飛機的時候是淩晨,因為是緊急軍情,瞿平戎沒來得及通知林峭,離開家的時候,從書房取了一張林峭的照片,那是一張紅底的證件照,剛剛大學畢業林峭麵無表情五官清晰標致,側臉潔白如梔子花。
拇指輕輕蹭過他的臉頰,瞿平戎鄭重地把照片放進左胸口袋,右手按在胸口上,如同宣誓一般:“等我回來。”
“未婚妻。”
“如果等不到。”
他笑了一下,神色似有悲哀:“那你永遠都是我弟弟。”
林峭從學校趕回家的時候,瞿平戎的房間已經是人去樓空,隻剩一盞昏黃燈火猶自亮在黑暗中,他走過去打開窗,讓新鮮空氣進來,低下頭,恍惚有兩個雪人還立在窗台上。
聯盟西南戰役打得慘烈,連續三年瞿平戎都沒有回過家,前線管理嚴格,防止敵人偵查,經常不能使用通訊設備,隻偶爾能穿回來一些消息,等到戰事終於結束,林峭已經研究生畢業,進入國家科學研究院生命科學辦公室讀博兼從事研究工作。
林峭研製的藥劑經過改進之後投入正麵戰場使用,發揮了巨大作用。
一進國研院,林峭便投入到基因交互工程中,辦公室周灼識主任對他十分看中,傾心栽培,某次會議上國研院院長打趣周灼識:“看你對小林這麼傾儘心血的,是要培養他當你接班人啊哈哈!”
周灼識看著院長,無比認真坦率:“不,其實我是培養他接替你的位置的。”
院長:……原來我的退休來的這麼早嗎?
這天周末林峭從實驗室出來,沿著大樓台階向下,一邊走一邊思考著什麼問題,大片陽光從頭頂打下來,照在他的白襯衫上,是紅塵中一片雪亮。
林峭已經長大,身高打敗百分之九十的beta,五官出落得俊秀非常,常年泡實驗室的臉潔白如新雪,眼睫發鬢卻是烏黑,身姿頃長挺拔,看向人時,從從容容的奪人心魄。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掏出手機給莊言發了一個短信,之後收起手機,忽然聽到一聲鳴笛,下意識抬頭看去,隻見台階下不知何時停了一輛軍用吉普,有人正從車上下來。
來人一身軍裝,肩章腰帶俱全,襯托得身姿挺拔,帽簷下的麵容俊朗,扶著車門看著他。
林峭怔在了原地,隻見那名軍官向上走了幾步,在距離他兩級台階出站定,之後抬起頭來。
此時此刻的陽光正像多年前的某個午後,他被陸雙成牽著手來到瞿家門前。
似乎從那一刻起,命運便向一切下了讖語。
這樣的陽光裡,瞿平戎經過戰火的臉越發英俊,正向他微笑 :“媽已經把飯做好了,讓我來接你回家。”
他執起林峭的手,在指節上落下一個吻,語氣溫柔: “工作辛苦了,未婚妻。”
【2023年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