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聲和混亂的警報聲此起彼伏,被隔絕在黑暗之外,帶著荒誕的回音。
重疊的帷幕之後,無人顧及的角落,兩個身形清瘦高挑的青年在無聲對峙。
無辜的貨架沒能從這場亂鬥中全身而退,猛然跌落在地,掀起巨大的塵灰,連同角落積著灰的落地燈也沒能幸免。
其中一個穿著襯衫和羊毛背心的年輕人隱在黑暗之中,輕輕放下搭在手肘上的毛呢大衣。
倉庫微弱的燈光閃爍,勾勒著他漂亮的麵容也一並明明滅滅起來,模糊的輪廓落在塵埃的縫隙裡,像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折翼天使。
他淺淡的眸子以漠然而冷淡的目光隔著一片灰暗凝視著對方,良久,忽然毫無征兆的欺身而上。
無機質的刀刃相撞,劃出刺穿耳膜的尖鳴和湛藍色的冷光。
宋泊知眯了眯眼,對於一個常年接受黑暗訓練的人來說,這點亮度並非難事。
他抬腳在牆壁上借力,驟然撤去刀鋒,而後甩出一片冷針,零碎的光在金屬上流淌過倒影。
對方卻輕笑一聲,瞬間定住因為慣性前傾的身體,隨即靈活的扭身躲開。
針體刺穿牆壁的聲音緊貼耳膜,那人借力抽出一把銀色的【沙漠之心】,對著聲響的來處連放兩槍,貨架上被遮掩在塑料膜下的瓶瓶罐罐應聲炸開,瓷片碎了一地,發出嘩啦啦的響聲,竟有種彆樣的美感。
宋泊知在看到對方將手伸向腰後的瞬間就猛的撤開——他可沒興趣拿對方的動態視力打賭,卻發現這家夥的槍口沒指向自己原先的位置,而是身側貨架上的瓷器。
碎片飛濺來來,主打的是一個無差彆攻擊的天女散花。
神經病。
宋泊知側過臉去扯過一旁的窗簾朝著碎片飛濺的方向猛然一劃,還是必不可免的掛了彩。他瞥了一眼腰側和手肘,新鮮的劃痕正含著一片紅,像絲綢那般悠然的順著小臂和腹部流淌。原本乾淨清爽的衣服輕而易舉的被蒙上一層灰和血跡,隨即不爽的眯了眯眼。
他右手持刀,左手抽出靴子裡的【白火】,靈活的貼住貨架一步步逼近,像一尾漂亮又危險的魚。
宋泊知淺淡的眸光裡含著深刻的漠然,抬刀猛的紮向莫一寒手裡那把【沙漠之心】的彈夾,左手熟練的挑開插銷對上對方的腹部。
“還會用袖槍了?”
這種時候對方還依舊秉持著他立誌得罪所有人的特性,笑眯眯的開了口,那柔和的,曖昧的,尾調下意識上揚的聲音依舊令人作嘔的熟悉:
“不錯嘛——進步不小啊。”
宋泊知全然當他的話是耳旁風,冷著臉緩緩加大力度。
莫一寒自然不會讓他這麼輕而易舉的得逞,手腕扭轉,以一個看上去快脫臼的詭異弧度死死扣住槍把,將槍口緩緩抬起,膝蓋驟然用力一頂對方的手腕關節,宋泊知“嘖”了一聲,在手裡的【白火】被踹開的那一瞬間硬是開了一槍,冰冷的子彈擦著莫一寒脆弱的脖頸撞入牆壁,而後用空出的手毫不客氣的給了對方一拳。
刀已經拔不出來了,不過他並不擔憂,迅速棄刀撤回,餘光找到了位置,猛的將一隻高大的青花瓷砸在地上,從一地碎片裡撿起一隻黑色的警戒折疊棍,手腕一抖,棍子便“哢”的一聲伸長。
這麼大的動靜都沒人來查看,隻能說外麵比這裡更亂。
宋泊知一腳踹開對方身側架子,一棍子抽向他的脖頸,又被對方用手臂擋下。
莫一寒揚了下眉,轉身試圖避開,漂亮的麵容隨之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那張不似凡人臉上沾上了血跡斑駁,黑色的中長發被他不知何時染成了金色,發尾黏在臉側,眼睛是特彆的內雙,在冷光中更顯的薄涼,像一條悄無聲息潛伏在黑夜中的蛇,有著超乎人與鬼的神性,是塗抹著鮮血和亡魂,帶著罪惡枷鎖的神性。
“我該說不愧是【望舒】遠近聞名的二席麼?”他戲謔的語調裡含著揶揄而嘲弄的笑意,忽略那些意味深長算不上友善的內容,竟不像仇人相見,更像是調情:“人家好好的酒店,倒像是你家倉庫了。”
“說起這裡怎麼能比得上您,”宋泊知絲毫不退的嗆了回去,一雙含情的桃花眼帶著譏諷,看著對方熟練的摸到了牆紙後的一處空洞,掏出一把嶄新的AK-208,意有所指道:“不瞞您說,您塞在一樓03包廂第五個座椅下的【猩紅】硌得我腿疼。”
莫一寒笑盈盈的猛開兩槍,抬起槍背直接撞上抽來的警戒棍,震的手腕一陣發麻,笑意卻絲毫不減,甚至加深了幾分:“那真是抱歉,不過說起這個,白鳥先生不妨多抽出點時間教導一下手下。雖然穿著白船酒店的服務員工作服,可是看到我的時候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很難不讓人多想呢。”
宋泊知沒來得及躲閃,修長的脖頸上被擦過幾道裂口,火辣辣的灼燒感讓他無機質的眸子更冷了三分,連唇角的弧度都顯得嘲弄:“多謝關心,還是照顧好您自己吧,彆看到什麼人都往上湊,免得招惹了有婦之夫,被罵不檢點還要下屬幫忙買單。”
“怎麼會呢,你還說那個小男孩嗎?”【G部】遠近聞名的大首席眨了眨眼,手上動作卻絲毫不停,抓住一隻貨架猛的一扯,趁他側身躲避瞬間抬腳踹開他手裡的棍子,口中還在意味深長道:“你喜歡他,我也喜歡他,咱兩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還不樂意了?”
這一腳可是十成十的力道一分不少,宋泊知的右手腕瞬間脫力,警戒棍瞬間飛了出去砸在了窗上,玻璃嘩啦啦碎了一地,而後不動聲色的動了動手指——反正沒殘廢。他緩緩抬起頭,眸光越來越冷,驟然抽出腰後的小型手榴彈,拔下插銷就甩了過去。
行啊你,室內放手榴彈。莫一寒暗罵一聲就地翻身躲開,巨大的爆炸聲隨即炸響,鋼筋碎石混著玻璃渣和粉塵驟然在身後爆開,氣流撞擊身體,幾乎攪動著五臟六腑連黃膽都能吐出來。
……瘋子。
宋泊知也沒好到哪去。室內又是在倉庫,亂七八糟的東西層層疊疊,狹窄又封閉,但凡猶豫一秒或是換個對象他都不會這麼衝動。
氣流毫不意外地撞擊他的腹部,讓他下意識的勾起腰腹,抵住架子乾咳了兩聲,就看見餘光裡不遠處的那人重新爬了起來。
莫一寒支起身,煙霧還未散去,宋泊知清瘦的身影便刺破迷霧驟然出現。
沒了武器,兩人便隻身肉.搏,像兩隻血海深仇般的小獸,虎視眈眈的凝視對方的血管和咽喉,描摹著適合的位置蠢蠢欲動的要獲得這場戰鬥的勝利,好像唯有彼此撕咬,兩具鮮血淋漓的身軀毫無縫隙的將對方開膛破肚,才能獲得唯一的安寧。
宋泊知左手整齊扣好的袖口被尖銳的刀刃劃開,一道漆黑的墨色一晃而過,他明顯的一頓,下意識的抬手扯住袖口一掩。
莫一寒當然沒有錯過他一晃神的漏洞,瞬間欺身而上就是一拳。
他臉上慣常的笑意退了下去,被蛇一般寒冷涼薄的凝視代替,冷的刺骨。
巨大的鬆煙白日菊味不知何時起就早在充斥著硝煙的空間裡炸開,不是溫柔自然的花木香,而是一陣刺骨的冰冷,像是極寒之中被冰雪包裹的森林,帶著鋒利且透徹的寒冷。
宋泊知不知道自己的手抖得厲害,隻知道自己的腺體正燙的驚人,像是燒起了一團火,即將把兩人就此吞沒。
乾枯玫瑰尖銳鋒利的香味混合著清酒淡而透徹的暈染在空氣中針鋒相對,絲毫不讓,逐漸濃烈的氣息像是把兩人泡在了酒窖裡。
這個世界上,除了A和O能在信息素上達成精神與靈魂的吸引,再沒有哪兩個性彆能讓彼此的信息素和平相處。
他們互斥相對,未經分明,是水火不容的敵人。
宋泊知感到自己的意識在模糊和清醒的交接徘徊,不合時宜的想起多年前驚鴻一瞥,高大潔白的教堂,和那個站在神像之下的老人。
“因為靈魂,孩子,”他沉寂的聲音回蕩在空無一人的教堂之中:“過於相似的靈魂無法共存,就像並蒂的花,終究難逃間隔和離散。”
“這也是主的旨意嗎?”
“不,”意外的,老人卻搖了搖頭,微笑著看向他:
“這是人性。”
“不是主選擇了分離,而是因為過於相似靈魂無法契合,於是在自我毀滅和共生中選擇了回避風險。”
“這不是主的旨意,孩子,”老人如此笑道:“這是人性使然。”
出神顯然不適合於高強度的戰鬥。
隻是一瞬間的呆愣,代價就是一陣悶痛,以至於驚醒了他。莫一寒是不怎麼顯肌肉的類型,高挑清瘦,長手長腿,手素白而骨感,看上去晃晃悠悠的,卻極其有力,此刻正死死叩住宋泊知的肩膀將他壓在地上,背後的碎屑粉塵刺得他生疼,下意識的一個激靈。
這一拳也是實打實的力氣,幾乎讓宋泊知的大腦產生了一瞬間的暈眩,但肌肉記憶讓他的動作絲毫沒有遲疑,幾乎是瞬間就又一拳送了回去,另一隻手的指尖似乎摸索到什麼東西,一抓出來觸感像是條繩子,便用力一抽,抬手就套在莫一寒蒼白的脖頸上,猛一使勁。
窒息感逐漸占據了意識,莫一寒下意識的吸氣,摁住對方的力道有瞬間的鬆懈,便被抓住空隙掀開,反壓上來。
宋泊知坐在他的腰胯上,也不管自己早就脫了力的右手,隻知道死死抓住繩子,身下的人一手握住他的胳膊,一手抓住他的腰腹,眼看著就要提膝撞過去。
“吱———”
陳舊的鐵門被冷不丁大力推開,發出刺耳的尖鳴。
“……首席!!”
陽光驟然降臨,幾乎在那一刻短暫的蒙住了宋泊知的視線。
一個穿著製度的年輕男人猛的推開門:“我老遠就聽到這裡有爆炸聲,您——”
然後聲音戛然而止,像一隻忽然被扼住喉嚨的大嘴鴨。
縱橫交錯的鋼筋水泥和鐵架倒塌在一處,滿地是反著光澤的玻璃渣,瓷片和灰塵。
廢墟之上,兩個漂亮的青年身影重疊。
那位傳聞中漂亮又危險的瘋子Alpha——來自對家【望舒】的人形武器,正跪坐在他們英明神武的首席身上。
少年眉眼清澈,黑發溫順的垂落著,將一雙眉眼半遮半掩,此刻正微微側首看過來,琥珀色的眸子帶著非人般的空洞和漠然,冷的像西北終年不化的積雪,充斥了審視和危險。
他的衣著實在算不上得體,白淨的臉上,挽起袖口露出的手肘上,纖細的腳踝上都遍布著灰蒙蒙的塵土和未乾的血跡,修長脆弱的脖頸上還有好幾道破了皮的紅痕,右手腕腫了起來,傷口層層疊疊,像一朵生在廢墟間滿身傷痕的乾枯玫瑰。
而在他的手中正抓著一條麻繩,繩子的另一端死死纏繞在莫一寒的脖頸上。他被人摁在地上,因為窒息而嘴唇發白,此刻得到了一時的喘息,正有些費勁的喘著氣。這位向來優雅的【Ghost】首席此刻也是衣衫不整的打扮,考究的襯衫被揉皺了,西褲上也沾滿了灰塵,脖頸上還能隱約看到刺目的紅痕,手臂和臉上皆是傷口,還有抽打產生的烏青,一手還掐著他身上那個青年的腰腹。
莫一寒扭過頭咳了兩聲,緩了口氣,空出一隻手下意識輕輕拍了拍宋泊知的後腰。
感受到對方鬆了力氣,他翻身坐起,一把掀掉了脖頸上的麻繩。
差點死在這個混蛋手上了,小瘋子。
莫一寒理了理衣袖,發覺對方還是一動不動,餘光瞥見破門而入的屬下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皺巴著一張臉像是在忍著什麼,愣了一瞬間,隨即猛然感受到了空氣中那兩股混合在一起的,強硬而充斥著敵意的信息素。
“……白鳥?”
他試探性的抬起一隻手抓住麵前青年的胳膊。
沒什麼反應。
莫一寒暗罵一聲,探身伸出另一隻手直接撫上對方脖頸後的腺體,果不其然摸到一片滾燙。宋泊知的腺體毫無意外的腫了起來,這情況看上去可以和他的右手腕一決高下。沒理會門口那位看上去因為他的舉動快嚇得撅過去了的屬下,莫一寒抬手環過青年的腰身,把人帶起來。
宋泊知的意識飄忽在半空中,像一道脫離軀殼束縛的風,隻有靈魂還在隱隱作痛。
“……把他……”
莫一寒的聲音含糊的碎在耳邊,至於內容,他已經沒什麼力氣去分辨了。
他隻是模模糊糊的想起清晨的那場邀約。
鬆煙木的桌前,女人含著淡淡的笑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