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霧蒙蒙的，是鉛城最常見的陰雨天，牆角泛著腥氣，空氣裡彌漫了潮濕的味道。

身著風衣的青年壓低帽簷，手裡抱著一疊被舊黃的報紙包起的東西，正快步走著。

巷子裡的風涼颼颼的吹著，哀哀喚著呼聲。

他腳步飛快，熟練而靈活的繞過一道道巷口，深入其中。

“……要快點……要快點……”

青年腳步交替淩亂又飛快，像是要飛起來，速度卻越來越慢，動作肉眼可見的開始僵硬，像一隻卡頓的仿真機器人。

他一瘸一拐的再次走過一個巷口，和一個錯身而過的少女撞了滿懷。

“……誒喲！”女孩慌忙扶住牆壁，這才穩住了身形，拍了拍沾上灰的衣角有些抱歉的抬頭：“不好意思啊，我——”

青年僵直在原地，聞此，遲鈍的呆愣了一會，隨即緩緩抬頭。

四周高大的牆壁忽然毫無征兆的炸裂開來，地麵上顯現出無數渾濁的腳印，像一隻走在泥濘中的野獸，在巷子中飛躍。

少女餘下的聲音便卡回了嗓子。

她遲疑的低下頭。

腳下是緩緩蠕動的地麵，仿佛一片獨屬於雨林的沼澤。

——————————————

像無數個日月那樣，陽光再次如期落幕。

不遠處屬於主城區最大的教堂，唱詩班晨祈的歌聲正遙遙的傳來。

宋泊知站在咖啡店的門口，在有些刺目的光線下微眯著眼，靜靜的聽著。

他大概確實也有些藝術細胞，才會因為這一把清澈的嗓子，短暫的停留過在那神像之後身著白袍的人群之中。

本該忽略掉的記憶就這樣因為昨日的意外再次回到了腦海。

宋泊知低眸看著自己的雙手，忽然有些嘲弄的笑了。

再罪惡的靈魂，隻要擁有了純淨的麵容，跪在冰冷的地麵大聲念動白紙黑字上的字句，哪怕心臟裡充斥著惡意和醜陋，也能被愚昧的神明視作虔誠的信徒。

“……那是白鳥，教堂新來的牧師學徒，是個很單純虔誠的孩子呢。”

模糊的光線裡，他空洞的軀殼跪立於神像之下，鐘聲在頭頂響起，預料之人出現在身後，探究的目光寒冷而意味深長，如同刀刃般輕拂著他沒有彎曲的脊梁。

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教堂大廳，融進了悠長的鐘聲裡，若即若離。

“……是嗎？”

“讓您看笑話了，我接觸不多，”他聽見身後的人帶著笑的低語，像是執棋者觀望棋局時玩味而意味深長的呢喃：“也是第一次見到……不低頭做禱告的‘信徒’呢。”

光華之下，微闔著眸子的青年跪立著輕聲念動聖經，聞此緩緩睜開眼睛。

他淡淡地凝望著麵前含著笑意俯視大地的白色阿犰納，微轉過頭去。

琥珀色的眸子掠過午後的光影，像一對流光通透的寶石，在來人的身上一觸即分，微微勾起的唇張了張。

他看到身後那人身形一頓，隨即笑意更甚。

你看，她總是對的。

無論是否承認，宋泊知天生就知道如何拿捏一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哪怕他並未用上百分百的認真。

青年含著笑收回視線，呼吸般的呢喃還正散在教堂的鐘聲裡：

【……蠢貨。】

———————————

“店長，又去醫院啊？”

宋泊知頓了頓，轉過頭來看向在前台忙活的店員：“……嗯，店裡就麻煩你們了。”

“害！店長你老是這麼客氣，我都不好意思了，”那個說話的年輕人笑嘻嘻的撓了撓頭：“您去吧！我去煮咖啡了！”

宋泊知笑著點點頭，關上了店門。

此時正是早晨，街上穿行著匆忙的人群和車流，他熟練地解鎖停在路邊的車，利索的彙入其中。

【……鉛城新聞報：近日，第四區再次出現人偶症，這是距離五年前最後一個已知人偶症居民被“清理”後首次出現的新病例。然而，據第四區負責人及監察部人員確認，目前已知病變居民本身，並非第四區居民，而是外來人員……】

高大的電子屏幕跳動著廣告和最新的新聞，閃爍的光線投影在綠化帶和行人之間，明明滅滅。

【……主城區新聞報道，第六區負責人維克·海爾陌森先生在發布會上明確表示：‘人雲亦雲是可怕的，罪孽的城市沒有救贖，每個人都會自然的存活，請諸位減少不必要的恐慌，從容應對……’。】

宋泊知眯了眯眼，在一個紅燈前停下了車。

一群穿著黑色長袍，蒙著麵的異教信徒匆匆在停下的車前走過，向敞開的車窗裡丟寫滿了他們信仰的傳單。這種事每隔幾天就要來一次，有的穿紅有的穿綠，行人們早就見怪不怪了。

宋泊知撿起被塞進來的單子。

黑底紅字，強烈的色彩脹得他眼睛疼：

【比欲望更深的欲望，比絕望更濃的絕望，是神之城賜予罪孽者高尚的救贖。】

……又是一個宣揚“絕望論”的異教。

宋泊知輕聲歎了口氣，不甚在意地把傳單折了折，隨手塞進旁邊的儲物格裡。

紅燈還未跳動，街邊行人的交談聲就這麼散落在耳邊。

“……馬格，你相信那個傳聞嗎？我還，挺擔心的。”

一個穿著連衣裙的矮個子女孩挽著同伴的手，憂心忡忡的仰頭看著不遠處的電子屏。

她的同伴正忙於和自己纏在頭發上的耳墜作鬥爭聞此揚眉道：

“擔心什麼？咱們都在這裡生活多久了，還摸不清嗎？”

“哎，不是這個！如果那人說的話是真的，那豈不是……”

高個子女孩把耳墜收回包裡，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我才不會因為一個不知來源的謠言自亂陣腳呢。”

“可是——”

“哎呀你走不走！綠燈要過了！”

兩個女孩的身影很快被人潮吞沒，消失在了視線裡。

宋泊知若有所思地抬眸望向大廈外閃爍著光芒的巨大屏幕，滾動的字跡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也難怪這些言論隻是剛剛出現，就會立刻以難以預料的速度在人群中傳播開。以至於它由一個無關痛癢的短視頻上升到了觸及“高層”利益的程度，連用來解決大型問題，十區之間共同的眾言會都被再次開啟以出麵辟謠。

——具有文字記載的這數百年來，鉛城本身就是一片屬於罪惡之人的城市，鑄造給惡人的囚牢，不過這究竟是贖罪還是煉獄，誰也說不清楚。

它誕生於久遠的古時代，具體的細節，隻有這座城的主人——黑塔組織的首領知道了。

在戰勝一個敵人，尤其是一個龐大的，未知的敵人前，充分的了解和蟄伏顯然是很有必要的。宋泊知曾在意識到自己處在被動時就開始對這座城不動聲色的展開調查。

——如他所料，有用的信息可真是一隻手就數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