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瀾輕笑了一聲,沒回答子連。
身在異國他鄉,怎麼會有能放鬆的時候呢。
子連的手勁不輕不重,按著按著,楚安瀾便漸漸沉入睡眠。隻有在夢中,她才能再見一見故土,再見一見自己所愛之人。
也不知睡了多久,楚安瀾終於被羯羅宮人喚醒。
“鳳後殿下,時辰已至,還請出宮主持大典。”
楚安瀾微微打了個哈欠,低低應聲,便立刻有侍女為她梳發更衣,而輦駕已在外等候多時。
登基大典忙前忙後,等徹底結束時,已經過了日暮時分,從祭壇往山下望去,正是萬家燈火閃耀,如點點繁星。
圖蘭與科爾夏年齡小,大典又極耗體力,圖蘭還在硬撐,科爾夏已是睡意連天,眼睛都要閉上了。
楚安瀾笑了笑,遣人將這一對兒女帶回寢宮休息,自己卻領著子連與環兒慢慢下山。
子連手裡提著燈,鞋履踩在青石板上,發出咯咯的聲音。
“子連,環兒,一晃也這麼多年了……你們跟在本宮身邊,也真是苦了你們,都成老姑娘啦。”
環兒看著路,小聲道:“公主殿下,這些事情本來也是無所謂的。在宮裡待久了,也就無所謂男人了,沒意思,還不如一直侍奉殿下。”
“傻環兒,淨說傻話。”
楚安瀾一戳環兒的眉心,輕聲道:“你們這個年紀,本宮放你們出宮怕是也難了,到底是辜負了你們的青春年華。本宮一生,究竟辜負了多少人呢。”
子連與環兒都默默不語。
不負如來不負卿,哪是這麼容易就能辦到的。
一行人回到桐宮時,更深露重,寒氣肅然,夜裡寂靜得聽不見半點響,隻有偶爾掠過的、宮女淺淺的呼吸聲。
楚安瀾突然道:“子連,環兒,去將今天值夜的宮人都帶走,關緊宮門。”
兩人似乎心有所感,紛紛應是。
楚安瀾自己換了衣裳,錦被裡寒冷如冰。子連與環兒被她安置在偏殿,於是偌大的寢宮隻剩了楚安瀾一人。
“阿劄,我知道你來了。”她明明已閉上雙眼,卻突然道。
隨後是一陣壓抑的沉寂,半晌後才有聲音隔著牆傳來:“朵珂,你還是這麼敏銳。”
“本宮魯鈍得很,隻是猜到你會來。”
她仍閉著眼,輕聲歎道:“你怎麼不會來,你一定會來。”
“你都猜到了?”
“從你來鳳都那日,本宮就已有所料想。”
“朵珂,六殿下,現在已經沒有科沁限製你了,圖蘭也順利登基了。”
“嗯,然後呢?”
“我等了你十五年,好在還不晚。”
“阿劄,我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我們都不是少年了。”
“為什麼?”
“我不能走,不論是為了羯羅還是大昱,我都不能走。”
“朵珂!”
“阿劄!我們兩人若是在一起,圖蘭怎麼辦?科爾夏怎麼辦?昱朝的臉麵與羯羅的臉麵,你都不要了嗎?”
“我本來就無所謂這些!”
“可我在乎!你之前就想謀反,難道你現在還想再來一次嗎?”
楚安瀾仍未睜眼,聲音卻高了不少:“你到底將我置於何地!我辜負你,辜負父皇,辜負科沁,辜負子連與環兒,辜負了那麼多人,不過是為求兩國一個太平!你我尚有責任在身!你若是謀反,那我所做的那麼多事,又意義何在!”
“責任,責任!朵珂,在你心裡,我永遠高不過你那該死的責任!”阿劄的聲音焦躁起來,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牆而入。
“……我愛你。”
楚安瀾的聲音很輕,寂靜的夜裡,能聽到一滴眼淚滾落的聲音。
“可我不能走。阿劄,是我負你。”
“朵珂,你贏了。”阿劄的聲音中滿是掙紮與無可奈何,“你辜負了我,但你永遠不曾辜負你的子民。”
“你贏了。”
大昱延和三十八年,鳳皇科沁暴亡,圖蘭親王繼位,鳳後楚安瀾被尊為懿德天後。羅紇郡王歸國,阿劄郡王不知所蹤。
延和四十七年,延和帝病逝,皇三子楚雲江繼位,改號寧遠,為寧遠元年,舉國哀悼。
寧遠二十一年,宣寧公主楚安瀾病逝於羯羅鳳都桐宮,遺體依羯羅風俗火化,立衣冠塚。骨灰護送回國,以昱朝國禮葬之。鳳皇圖蘭為其追封,諡號敬德顯文天後,寧遠帝亦加哀榮,稱鎮國昭平宣寧長公主。
同年,阿劄出現於大昱境內,之後再無音信。
自此,一切塵埃落定,兩國世代友好,常有往來,不複百年前兵戈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