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阿劄求見。”
延和帝的筆鋒一頓,帶出淋漓的朱墨,卻沒有絲毫意外,“讓他進來。”
阿劄穿過重重宮門,終於見到正平靜注視著他的延和帝。
“你終於來了。”
“陛下。”
“你既然來找朕,想必有些事情,已經心中有些成算了。”
“陛下為何……”
“感謝安瀾吧,安瀾不知道你的身份,但安瀾說你不該死。你在她手下受傷,她便要為此承擔起責任。”
延和帝嗤笑一聲,“你想和安瀾私奔,朕都知道。”
阿劄攥緊了拳頭。
“陛下,草民願往羯羅。”
“你可想好了,這一去,就沒有回頭路了。科沁可不是能容人之人,你此去必是九死一生。況且安瀾既已出嫁,便不會再回頭看你。”
“是……我想好了。”
那就隨你。朕提醒你一句,不要做出對安瀾不利之事,她付出的夠多了。”
“陛下無需多言。”
鳳皇剛送走一個弟弟去大昱做質子,後腳就認回了一個先代鳳皇在大昱的私生子,這件事算是在鳳羽城驚起了不大不小的波瀾。
不過這波瀾很快就淹沒在了茫茫鳳羽城中,多一個王子又怎麼樣呢,這樣的私生子,不會對鳳都的□□勢有任何影響,左右不過是多供養一個閒散王爺罷了。
況且……上麵那位,可不是什麼好招惹的角色。
而那位從大昱遠道而來的鳳後楚安瀾,聽到這個消息後便閉鎖宮門,不與這新來的小王叔有任何接觸。
再之後,鳳後有孕,生下小王女,也就是羯羅未來的鳳皇,這件事就更不引人注目了。
時光就這麼悠悠過了十來年,鳳後膝下一雙兒女都半大不小,到了知事的年紀。這麼多年來,科沁一直遵守著與延和帝的諾言,善待楚安瀾,維係著兩國的和平。
太平日子過久了,兩國百姓就更不願意打仗,這世代的仇恨終於在光陰洗練下慢慢消弭,終成過往。
況且羯羅現今的親王身上流著大昱皇族的血,兩國又有什麼可打的呢!
楚安瀾在羯羅過的日子不差,但兩國風俗不同,到底有些不適應。隻是膝下有兒有女,科沁又死活不肯放人,慢慢也就息了回國的心思。
她心裡也很清楚,現在兩國的和平維持著十分微妙的平衡,科沁可以維持平衡,自然也可以學他的父親一樣,翻臉不認人。況且科沁未死,她若歸國,就是將科沁與羯羅人的臉踩在地上,大昱百姓也會認為皇室是出爾反爾的無恥之徒。
縱使思鄉情切,但……終究是有家難回。
延和帝倒是一直很想把小女兒接回國,隻是苦於一直找不到機會。
當年阿劄一走十幾年,至今也沒傳過來什麼消息,不知鳳都那裡是個什麼情況。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往後的日子就是這般,不會再出什麼大變動之時,曆史又戲劇性地重演了一遍。
科沁上位不過十五年,與他的父親阿圖汗一樣,暴斃身亡。
正值盛年的君主斃命,鳳都震了三震,可最後這事被悄無聲息地壓了下去,沒人對科沁的死因提出異議,隻是默認了這個事實。
國葬之後,準備繼位的,是楚安瀾不過十三歲的長女圖蘭。
羯羅有兄終弟及的傳統,道理上說,圖蘭與科爾夏年齡尚幼,就算阿劄作為私生子不被認同,也還有羅紇作為更合適的鳳皇人選。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好像所有人都忘了還在大昱的羅紇與閒散王爺阿劄,這兩人仿佛在羯羅貴族中隱身了。
羯羅鳳都,桐宮。
楚安瀾依舊年輕,容顏未老,隻是神情已不再是當年的少女神情。
此刻她正一遍遍地為圖蘭梳頭,一遍遍叮囑她繼位大典時該注意的事項。因為還在喪期,圖蘭的打扮顯得有些寡淡,但寡淡的衣裙配飾遮不住少女眼角的跳脫與明豔,似乎也不為父親的死而悲傷。
“圖蘭,你這樣,又怎麼能讓母後放心呢。”
青絲從楚安瀾指尖流瀉,然後被端端正正梳成發髻。
“嘻嘻,這不是還有母後嗎?”圖蘭勾唇一笑,更顯得與楚安瀾有七分相似,活生生就是年少時的楚安瀾。
“胡鬨,母後總不能陪你一輩子……來,子連,禮服呢?尚衣局還在趕工?”
“來了來了,公主,尚衣局那邊剛把禮服做好,婢子就趕著帶過來了。”環兒跌跌撞撞跑進宮門,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著粗氣道。
楚安瀾接過錦繡燦爛的繼位禮服,親自替圖蘭穿好,整平最後一個衣角,低聲道:“穿上這身衣服,你就不再是王女,而是這羯羅的君王,要負擔起自己的責任。圖蘭,你也該長大些了……”
圖蘭嘻嘻笑了一聲,做了個鬼臉,又趕緊莊重神色點頭應是。
“去吧,大臣們都在外麵等著你了,彆誤了時辰。”
圖蘭驚呼一聲,提起衣擺就往外跑。看著活碰亂跳的圖蘭,楚安瀾愣了片刻,頹然坐下。
“老了……”
“公主殿下不過而立之年,怎麼能說老了呢。”
環兒站在一邊,拔下了一根白發,小聲嘟囔:“殿下憂思過重,連白頭發都有了。”
子連為楚安瀾按著肩膀,輕聲道,“科沁已死,公主殿下日後也可鬆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