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說完,手臂便被人把住,再抬頭麵前便是李怡那張傻乎乎的臉。
“姚縣令,我知道你,本王知道你有好東西,你陪我去玩。”
周刺史見光王將鐘芙袖子拉的皺皺巴巴忙要上前解圍:“王爺,這是本地縣令,姚縣令公務繁忙……”
“本王就要他陪!怎麼本王的話也不管用嘛。”
鐘芙隱晦抬手向周刺史示意自己搞得定,她心知光王並非真的癡傻,那麼此番拉著她不放必定有用意了。
鐘芙問道:“王爺此番下山怎麼沒有人跟隨?”
周刺史心頭一凜,覺得大戲來了。
李怡無所謂:“原先有的,不過走著就不見了,啊,慘了慘了,不見了要挨罰了。”
他著急著說:“挨罰就要吃不飽飯了。”
周刺史麵上震怒:“什麼!這等刁奴反了天了,敢苛待大唐的王爺!”
他知道光王或許不受待見,但一個小小奴仆竟敢作出不給王爺吃飯的事來,這簡直就是在打大唐臣民的臉麵,在他的轄下,一個王爺受辱,那他是乾什麼吃的。
周刺史勃然大怒,便準備擼起袖子回府中寫奏疏,好好向皇帝表一表此事,他這時早將先前顧慮拋之腦後,反正姚縣令說得對嘛,他一個快致仕他有什麼好怕的。
周刺史抬眼一看,李怡還把著姚縣令袖子拉拉扯扯,姚縣令身形挺拔,自有一種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氣勢,他遞去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向著李怡道:“下官這就去王爺走失一事。”
光王聽而不聞,周刺史躬身離去。
鐘芙問:“王爺想玩什麼?”
李怡漫不經心地掃過他的臉,瞧見這青年雙眉俊挺,顯得那眼睛極深邃,兩灣瞳仁黑黢黢的,藏著幽幽的光,他心中更加讚賞,麵上卻做憨傻狀,拉著鐘芙向外走去,鐘芙隨他一起走,也好奇這王爺想去看什麼。
李怡拉著她左逛右逛,每每遇到新奇玩意都要鐘芙來介紹,鐘芙自海外歸來後,海上的這條線路便一直沒閒著,除了運送寶石木料,也將兩地的尋常物品做了溝通,像大唐紡織品精於海外,她便將東西運出去再將那邊的稀缺物品運送過來,從前她是自己開張做買賣,如今做了縣令,便是聯合附近州縣的商戶開出一條“海上絲綢之路”來。
此前劉三好早做了準備,將浙東的高官權貴一並拉攏過來,此刻就不必擔心有人在身後做手腳了。
李怡一路上看見的色彩豔麗的布料,造型奇異的作物都是從海運而來。
兩人最後走到織造坊外,鐘芙心下了悟,難怪李怡後來有“小太宗”之說,隻看他此時心中也惦記著體察民情便要超過大唐百分之八十的皇帝了。
李怡如願進了織造坊,這時劉三好也在,見鐘芙帶著先前見過的疑似光王李怡的人進來不禁眉頭一跳。
“這是光王。”
“這乃拙荊。”
鐘芙同三好兩人打了個眉眼官司。
三好笑問:“怎生將王爺帶到此處。”
“王爺路經唐興,咱們這裡小門小戶,倒是今天難得有件新鮮事,織造坊招人,便帶王爺過來看看。”
劉三好猶豫道:“織造坊有什麼可看的,倒是來了新的紡紗機,比之以前的是個新玩意兒,可以給王爺看個新鮮,隻怕王爺看不上眼。”
李怡覺得這夫妻倆實在對他胃口,隻是心下又狐疑,覺得未免太對他胃口了。
“好耶好耶,我最中意好玩的東西。”
織造坊的新紡紗機是仿照了英國工業革命時的珍妮紡紗機,將紗錠改成直立,由一個紡輪帶動紡紗,大大提高了紡紗的速度。
鐘芙叫人將新舊兩台機器一起抬過來,把寬大的袍袖一綁便坐在機器前,先給李怡演示了一邊舊紡紗機的操作,又演示了一遍新的。
李怡見她上手並不陌生,紡紗的動作熟稔極了,比之一般的女工也不差什麼,便瞧著鐘芙左右打量,心中對其評價又上了一層。
兩架紡紗機紡紗效果差距極大,李怡看得驚奇,他能清楚地看到新機子的易操作之處,繼而很容易就想明白這對百姓的生活將帶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革。
儘管李怡還不知道“科技是第一生產力”這句話,但他已經用眼睛看到用心感受到了其中蘊含的道理。
鐘芙從機子前起身:“王爺要來試試嗎?”
李怡一愣,很快袖子一挽就要上手。
他津津有味地繞著機子“玩”了半個時辰,前前後後都快把機子拆了看一遍,最後興致勃勃地問:“姚縣令,這麼好玩的東西是誰造的,本王重重有賞。”
鐘芙慢條斯理地將袖子放下,抬眼道:“正是下官。”
“下官有時見母親紡線辛苦,突發奇想做了新的紡紗機器,雖是不務正業倒也歪打正著了。”
李怡心想果然是你,他重重地拍著鐘芙的肩,將腰間一枚青玉佩遞給她:“替本王搬一台紡、什麼紡紗機到山上,我以後要天天玩。”
未來皇帝親手給的信物,鐘芙自然要收下。
這邊鐘芙陪著李怡玩耍,那邊周刺史已擼起袖子開始查光王失蹤始末,先將一乾人等拿了囚主,再一封奏疏上表長安,等長安回話便開始審案。
這案子並不複雜,背後主使就那幾個大家心知肚明,做下事的太監,漠視此事的侍衛儘管兩股戰戰也不敢吐露實情,唯恐全家性命難保。此事辦的雷厲風行,等周刺史恭恭敬敬地過來接李怡回山時,也代表著此事已落下帷幕。
這幾天鐘芙一直陪著李怡上下轉悠,將不大的唐興幾乎轉了遍。
見他終於被周刺史接上山,劉三好若有所思地看著鐘芙,心中升騰起一個驚奇的設想,她悄聲問:“莫非光王是故意裝作癡傻。”
鐘芙配合著小聲道:“何以見得?”
劉三好好歹跟鐘芙做了快二十年的搭檔,哪裡看不明白這幾日其實是她在有意無意引導著李怡看些什麼。
鐘芙淡淡道:“潛龍在淵,咱們這位光王可是個韜光養晦的人物啊。”
劉三好驀地蹙眉。
“你是說……不可能吧,太皇太後一脈自來強勢,何況……”她壓低了聲音,“何況陛下膝下亦有親子,怎麼也不會輪到光王。”
可不是嘛,這光王可是等到三十六歲才登基,要知道李昂死時也才三十二歲,這樣一個半生裝瘋賣傻的帝王,怎麼不值得一句忍辱負重的誇讚呢。
鐘芙在唐興又做了兩年縣令,因政績突出,第三年便被擢升為台州長史。
台州為上州,長史為從五品,可算是刺史的副手,鐘芙由縣令升為長史算是連升了三級。
鐘芙心知這裡麵定也有裴度的緣故。
此時裴度仍在朝中任相,他向來是不因人的關係遠近而推舉人才的,便是鐘芙與他有叔侄之稱,他也毫不顧忌地在李昂麵前推舉鐘芙。
既做了長史,權力增加,鐘芙便積極向周刺史獻言獻策,將唐興的模式在全州鋪開。當日李怡下山看到代加工鋪子覺得她做法聰明,其實除了從百姓手中收集糧食,鐘芙還有另一層用意。
南方各地宗族的影響力有時要遠超朝廷,這固然有利處,例如當官府沒有心力處理百姓之間因田畝而引起的爭鬥時,便可由宗族代為處理,但弊處也十分明顯,宗族的命令大過官府,想推行一些政令便難上加難了。
鐘芙為何要開加工鋪,就是要削減宗族的影響力。
眼下大多的百姓生活還不富裕,生產設備相對也少,類似石磨這種器具都是一個村子共用一個,想用還要搭人情,在村子裡邊緣的村民或者外姓人都是被排除在外的,可自姚縣令來了就不同了,隻要附上一斤紅薯便有人幫你磨。如今紅薯產量極高,誰家還舍不出去一斤來,這可比用村子裡的劃算多了。
宗族之所在在村子裡厲害,歸根結底是他們承擔了一部分公職部門的職能。鐘芙要用他們卻不能叫他們騎到頭上來,她慢慢削減其中的不合理之處,叫轄下的百姓慢慢意識到在台州,法是大於情的,公法更是大於私法。
如此又過了三年,整個台州便煥然一新,以台州輻射浙東全地,在整個大唐從上至下、各地大小摩擦不斷的爭鬥中,全力務實發展的台州便顯得尤為突出了。
李昂很容易就把目光轉到了這裡,再一看周刺史的奏疏,毫不掩飾對長史的誇讚。
他腦中一轉,哦,這就是當年那個一舉改變局勢的小將姚金鱗啊。
他立馬興奮起來,姚卿可是他的福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