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芙煞有介事地盯著她左瞧右瞧,好一會兒在她越來越緊張的神色裡笑道:“放心吧,認不出來的。”
三好雖說從小就是個美人坯子,但在詭譎的深宮裡當宮婢,成天都要擔心自己的小命,這種處境下人是胖不起來的,三好更是偏纖弱,反而是出宮後的這幾年,彆看又是同海外土人交涉又是打理生意吃了不少苦頭,但人反倒一天天胖起來,再加上長年累月習武,三好整個人都呈現出一股勃勃的生命力,同以往大有不同,雖說麵貌同幼時相似,但誰能相信一個早被記錄為死亡的宮人搖身一變成了聖人親封的百善夫人呢,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又何處來的懷疑。
鐘芙隻叫她放寬心,沒人能認出來的。
此後三好參加過數次宮宴,果然不曾有事,她甚至曾與幼時的好友小順子打過照麵,可對方全然恭謹的表情已然表明他不曾認出她來。
她感到慶幸的同時又有一種難言的悵惘彌漫在心頭。
說回眼下。
鐘芙參加朝會第一天便敏銳地發覺有人在暗暗觀察他,她掃眼過去將對方抓了個正著,對方不閃不避,神情頗有些傲慢,上下打量了一番鐘芙便轉過頭去。
同為兵部的同僚冷哼一聲,對著鐘芙道:“那是禦史大夫鄭注,頗為聖人喜愛。”
他說罷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原是鄭注,鐘芙了然。
此人本是一江湖郎中,後結交襄陽節度使,繼而結交諸多朝臣,後還出任昭義節度副使,今歲李昂頭疾發作,鄭注將其治好便徹底得了李昂的信賴,如今已是李昂身邊一等一的寵臣了。真說起來,他的晉升之路比鐘芙還要傳奇。
不過好說不好聽,他這晉升之路上也少不了宦官的影子,朝上也諸多鄙夷。他又與宰相李訓狼狽為奸把持朝政,百官是敢怒不敢言。
鐘芙自然察覺得到鄭注對自己的敵意,他們遠日無冤,想來隻能是近日有仇,世間的大部分仇怨都與升官發財這四個字有關,鐘芙想了想,莫不是與李昂有關?
嘿,還真叫她猜準了,可不是與李昂有關嘛。
鄭注自詡是李昂身邊第一貼心人,可隨著朝堂上的人員調動,他驚奇地發現,李昂心中竟還有個特殊的存在,那就是新任兵部侍郎姚金鱗!
這個發現叫鄭注大吃一驚,他火速查閱此人履曆,發現此人與前任宰相裴度有密切關係,當日他參與平叛節度使作亂,便是裴度力薦。
這姚金鱗無異是裴黨!
裴度早已不在中樞,自那年李德裕任宰相他便被調出長安任襄州刺史,不過裴度雖然遠離長安,但他在李昂心中的地位依舊很高,隻要他上表,李昂沒有不同意的。眼下鐘芙被李昂青眼相待,鄭注第一時間歸結為裴度的緣故。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鄭注連同一戰線的李訓都與諸多不滿,何況被李昂特殊相待的鐘芙。
他的動作來得很快,僅僅是第三天,他便行使了禦史大夫的職權,在早朝上彈劾起了鐘芙,理由是“與民爭利”。
“兵部侍郎姚金鱗授意門下開設商鋪,借海運之便謀取私利,理應革除兵部侍郎一職,貶為庶人!”
李昂兩個眼珠子幾乎不會轉動,倒抽一口冷氣琢磨鄭注怎麼與姚卿掐起來了,這兩個人哪個出事都是他不想看到的。
他遲疑道:“姚愛卿,可有此事啊。”
鐘芙向大義凜然的鄭注掃了一眼,不緊不慢自辯:“回稟陛下,鄭禦史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商鋪在臣妻名下,隻是並不像鄭禦史所言是為謀取私利,其中收益多用來扶持當地教育、民生,臣有賬簿為證。”
鄭注冷笑道:“聽聞姚侍郎的珍寶閣都要開到長安來了,怎麼也要扶持長安的經濟不成。”
鐘芙老神在在地掀了掀眼皮,慢條斯理道:“那也未嘗不可。”
鄭注又要說話,冷不防戶部尚書上前一步道:“陛下,姚侍郎此前在台州任職,任上愛民如子,頗有政績,自他到任後,台州五年間糧稅都是第一,臣聽聞如今的紅薯等物都是姚侍郎借海運推廣全國,這樣的人怎麼會有私心呢。”
等他說完,太府卿也上前為鐘芙辯護。
鄭注眉頭緊皺,那姚金鱗不過剛來長安,怎麼一時間籠絡了這麼些人手,他怎麼做到的。
這一點在場的吏部尚書最為清楚,這些為姚侍郎說話的幾乎都是浙東籍的官員,便是有幾個不是,那也有浙東任職的經曆。
鐘芙從容自若,笑話,這些人大半被三好拉進自家生意過,她要不乾淨那不是變相地說他們也不乾淨麼,他們不止是為她奏疏,也是在為自己辯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