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總是濕漉漉的,像是被水洗過的純淨琥珀,看起來很容易受傷。
艾爾海森很清楚地認識到,他們屬於這個世上截然不同的兩類人。即便麵對麵地使用同一種語言交談,也無法相互理解。
不期然地,他想起了教令院的尋人通告,也從那無言的抗拒中預想到女孩回到教令院的後果。他感覺有些可惜,這樣脆弱敏感的生物很是稀有,卻總是難以在社會裡長久地存活。
艾爾海森向來不大讚成教令院的行徑,在這件事上同樣如此。和那群做事一板一眼的學者們很不一樣,他有著自己的一套規則。儘管這種規則在大多數人眼裡,往往遊走於正邪邊緣的危險地帶。
“你可以暫時在這裡避避風頭。”艾爾海森說, “但等這段時間過後,我會建議你儘快離開須彌城,這裡並不適合你。”
蕾拉隻聽進了前半句話。
她瞪大眼睛: “學長的意思是,我可以留在這裡?”
那聲音因激動而顯得顫抖,但下一秒又猶豫起來: “可是……我會給學長您添麻煩……”
“隻要你不跑到教令院門口大肆宣揚自己現在住在我家,對我來說就算不上麻煩。”
他停頓片刻,繼續說道: “我叫艾爾海森,是室羅婆耽學院今年的畢業生,現在在教令院擔任書記官一職。”他的語氣平淡,似乎並不為自己畢業就找到了一份好工作這件事而感到驕傲, “這裡本是教令院分配給我和另一個妙論派學者的房產,但那個家夥前些日已托辦事員辦理了放棄聲明。如你所見,這棟房產目前歸我本人所有。”
“借住期間,你可以使用另一間臥室以及客廳、書房等公共區域,確有必要的問題可以向我提出。除此之外,我希望你儘量不要打擾到我的私人生活。”
事態發展太過迅速,蕾拉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她呆呆地點頭: “我明白了,艾爾……海森學長……”
這個名字有點拗口,她險些咬到舌頭。
艾爾海森單手撐著桌子起身,眼神示意蕾拉跟上。
蕾拉連忙將用完的餐具整理好放回打包袋中,跟上了艾爾海森。
她仰頭望著他寬闊的肩膀出了神,不自覺地將心中所想喃喃出聲: “學長,您真的是一位很善良的人……”
“哦?”艾爾海森聞言挑起眉, “這倒是一個很新奇的說法。大多數人對我的評價都是冷漠、不近人情,你是第一個說我善良的人。”
但平心而論,艾爾海森並不覺得這是對他的讚美。善良意味著需要犧牲自己的清靜來多管閒事,往往還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這顯然不是一個聰明理智的選擇。
“但是……”蕾拉忍不住小聲地為他開脫道, “學長您允許了我留在這裡……”
艾爾海森沉默了一瞬,似乎也不能為自己的做法找到一個純粹理性的理由。客觀來講,他對教令院的計劃算不上十分好奇,即便是感興趣,他也能通過許多更直接有效的方法來查明真相。
允許蕾拉在自己家裡暫住或許真的是出於所謂的同情。
“如果你一定要這樣認為……”艾爾海森承認道, “我或許是有同理心,但並不是很多。”
他走到客廳右側,推開緊閉的房門: “這裡是你的臥室。”
說完,他便站在門邊,絲毫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如此一來,蕾拉想要進到房間裡,就不得不經過艾爾海森。這對她來說,距離太近了。
她屏住呼吸一步步挪過去,但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深林的氣息包圍。她發現自己的頭頂不過才到艾爾海森胸口的位置,眼前的黑色無袖緊身衣勾勒出明顯的肌肉線條。
蕾拉臉紅了,慌亂地移開視線。
艾爾海森看出她的局促,適時退後了一步。
臥室內的布置很簡潔。證悟木製成的淺綠色床榻,簡單的輝木床頭櫃,空蕩的書桌上放置著一盞古銅色台燈,溫暖的陽光從窗沿爬了進來。
房間內沒有多餘的擺設,和主人的風格如出一轍。
蕾拉感覺到久違的安心,那是自離開爺爺後就喪失了的感受。她回過頭,聲音低啞地向艾爾海森道謝。
艾爾海森頷首,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
“學長,我的名字叫……”蕾拉終於想起還沒有做自我介紹。
“蕾拉。”艾爾海森說, “來自須彌沙漠的鍍金旅團,現為梨多梵諦學院的一年級新生,我說的對嗎?”
蕾拉半張著嘴,表情有些驚愕。
看了眼牆上的掛鐘,指針顯示已接近九點。
艾爾海森估摸著到了出門上班的時間,他對蕾拉說了聲“自便”後打算離開,卻被從身後叫住。
“學長……您說像我這樣的人,是不是真的很糟糕……”
蕾拉期期艾艾地說,但是一字一句地很清晰。
他轉過身,迎上一雙金黃色的杏眼。
艾爾海森本不想回答,他向來懶於應付他人的情緒。但女孩臉上過分認真的表情讓他難得地思考了一下,然後說道: “如果按照我的標準,你的生活質量並不樂觀。但是,每個人的條件和過往經曆並不相同,以自己的價值觀衡量他人的生活是一種傲慢無禮的行為。”
他將問題的答案留給了提問者。
“現在,請見諒。”他說, “我需要去上班了,再見。”
蕾拉聽見大門發出哢噠一聲輕響,屋內回歸寂靜。她摘下虛空終端,看著綠光閃爍了兩下後變得黯淡。
“爺爺。”她雙手合十, “請您保佑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