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崇意十九歲中進士,自然是意氣風發。”穆檀眉十分平靜。
她的記憶裡除了亡母,對外祖家人毫無印象,也沒什麼感情,自然談不上難受了。
不過方才那張年輕的臉,與她眉眼處,確有幾分肖似。
血脈一事,果真做不得假。
她偏頭對上陸晚嬌的眼睛,暗想陸頂雲的發妻早亡,也不知姐姐這些年來,與外家是如何走動的。
若是親睦還好,若是不過寥寥,隻怕她要觸景傷情了。
夏崇意既已就位,穆檀眉也不扭捏,當晚就叫劉書前往知縣府去送了拜帖。
她如今身具功名,又早已自立門戶,因此自然是以自己的身份登門拜訪。
今日得見夏家人的廬山真麵目,陸晚嬌也不似過往那般,對穆檀眉外家的人和事諱莫如深了。
姐妹兩個起了談性,就支起桌子吃湯鍋,邊吃邊聊。
這是陸晚嬌的愛菜,因劉虎這丫頭有一手好廚功,便親自去集市上買了好牛肉,自己洗淨,片成薄如蟬翼的薄片,在沸燙裡一涮即成。
陸晚嬌第一次嘗她的手藝,愛不釋口。
正吃得火熱,劉書卻忽然急匆匆回來了,他在門口遲疑片刻,見主子們吃得和樂,臉上不禁帶出了為難的神情,被穆檀眉眼尖瞧見,擱下筷子問他。
“可是遇到了什麼事?”
劉書立刻不忿地道:“大人!他再了不起,再如何少年英才,也不過區區一個知縣罷了,怎能連他的一個門房,都如此逢高踩低,看不起人?我規規矩矩地遞拜帖,他竟公然對我冷言嘲諷!
“若非當時另有旁人家遞貼,那門房忙著逢迎打點,隻怕我還輕易不得脫身。”
陸晚嬌冷笑連連,“啪”的一聲摔了筷子,隻諷刺道:“我說什麼來著,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們夏家的爛藤上能結出什麼好果子來?”
穆檀眉倒是麵色如常,她微微起身,親自給劉書夾了一碟子好肉,寬慰道:“你也去用飯吧,辛苦你跑這一趟。”
劉書自知失態,惹得陸小姐跟著生氣,便羞愧的點點頭,“無妨無妨,總歸是將帖子送到了。”
陸晚嬌是個護短的人,見劉書的背影消失,目光輕蔑地落在那備好的賀禮上。
“好在你多思,先讓伏月那丫頭沒了一遝子下等紙,不然真送了好禮與他,也是好肉喂進了狗肚子裡,浪費了!”
穆檀眉沒說話,自顧自的夾起肉去蘸旁邊的芝麻碟,再送至陸晚嬌的唇邊,見對方下意識的“啊”一聲吞掉,這才哼然一笑。
見陸晚嬌略略消氣,穆檀眉才微微挑了眉,同她解釋起來。
“你有所不知,我這位三舅舅,雖非狀元榜眼之才,卻也是陛下欽點的一甲進士,是貨真價實在禦前掛上了名號的。許是因此,選官時又將他分來了這等安定富裕的好地方。”
她不急不躁的繼續道:“他什麼都不做,日後也有順風順水的好前程等著,如今眼高於頂,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更是在我預料之中。”
“那你打算如何?你也不生氣?”陸晚嬌跟著著急。
穆檀眉抬眼看她,莞爾一笑,“他與我有這層血脈牽連著,他好,於我隻會更好,我著什麼急?”
“……也是。”陸晚嬌愣愣點頭。
能白得一個有前途,有才略的親眷,總比得個混子無賴強些,她隻希望夏家的人,縱然給不上眉兒親情和助力,不會拖累她就是好的。
“況且今日之事,說白了,不過是他禦下不嚴,一個門房,我又何必放在心上。”
穆檀眉說得淡淡然,誰知卻是一語成讖,等到了晚間,眾人正預備休憩之時,門房外忽地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禮怯地敲響了門。
穆檀眉開門見是掌櫃,微微一怔。
“這位客官,有信給您。”
穆檀眉揚眉接過,賞了錢,將門重新拴好,這才坐到桌前翻轉著看。
陸晚嬌已然睡下,穆檀眉不需啟封,隻見那中央鐵畫銀鉤的“昧昧親啟”幾次,當下便明白了這信是來自誰手。
她拆開信封,倒出夏崇意的名帖,對夾在其中的那封家信絲毫不感興趣,直接壓在一旁,寬衣睡下。
次日巳時一到,穆檀眉帶著劉書準時過了府。
一地知縣上任,四麵八方自有權貴富戶來賀,端得熱鬨。
穆檀眉混在人群中,隨著人流進府,她雖有主人名帖,卻因是個過分年輕的女子,還是頻頻招人側目。
所幸所來之賓,皆是權勢之人,自詡體麵,倒無人與她難堪,隻是對其視而不見。
隻這份風度,在主家排座時戛然而止。
“怎麼回事?她一個姑娘家,又無長輩帶著,憑什麼被排到了主桌上?是不是弄錯了?”
“哼,誰家的姑娘拋頭露麵,真是敗壞門風啊,也不知這姑娘和夏知縣是什麼關係,也由著她胡鬨?”
穆檀眉耳力好,自是聽見了身後人的竊竊私語,隻她對這些非議早已習慣,今日又是夏崇意做東,便有意不作聲,自顧自飲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