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就請兩位貴客自行落座吧,我這就去備菜。”樹姨鬆了口氣,依次衝二人矮身行禮,這才恭謹地去了。
穆檀眉麵不改色地看完全程,又看著司延槿熟絡地選了一間屋子,開門落窗,洗手斟茶。
最後仿佛帶著些不安將香茶奉上。
“檀眉……”
穆檀眉接過茶盞,有意不語,對坐的人果然眼神一顫,目光一錯不錯地停留在她臉上。
倏地敗下陣來。
“她是我祖母的陪嫁丫鬟,後來又提拔做了我家的總管事媽媽。”
司延槿說著頓了頓,那雙眼眸如深潭微瀾般,藏著寒光,繼而平靜道:“我家獲罪後,家中奴仆如鳥獸散,死的死,逃的逃,僅有寥寥幾人不願離我而去,樹姨就是其中之一。
“可惜我的身份見不得光,未免留下痕跡,為我招禍,她從不能跟隨我,隻得依著祖母遺言,隱姓埋名,伺機照拂我。”
事實上,此前十幾年裡,他們所見不足十麵。
他情緒稍有回緩,就眉眼淡淡地笑道:“樹姨在我家幾十年,一手地道的揚州菜做得妙絕,所以我才想到她,擅自做主帶了你來,抱歉。”
說得輕巧,實則卻是想法設法,也要把底細漏給她看。
樹姨是老仆,與司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經不住查。
即使幼年時期的司延槿,身份洗得再白,一旦被發現與樹姨的關係往來,無異於錦衣夜行,亮了明牌。
各中風險,不必贅言。
穆檀眉心裡有些震動,想不通他為何突然坦率到這等地步,就壓了壓眼角眉梢的驚愕,費解地認真看他。
看了半晌,也沒能察覺對方眼中的風雲變幻,反而是司延槿慢慢紅了臉。
他有些艱難地移開視線,穆檀眉這下才看出,他不僅臉紅,耳根更是紅的明顯。
她莫名地暗道一聲壞了,有心說點什麼,卻思路一短,鬼使神差地問。
“你臉上的,是痣疤?”
司延槿沒想到她問這個,彎著嘴角失笑,“嗯,那時候怕被人發現記住,就自己拿香灰,把這個特征點掉了。”
他那時還小,手上沒分寸,落下了疤。
對自己真夠狠的。
穆檀眉不禁想道,凝神看了看那疤的位置,暗念沒想到司延槿原還有顆淚痣在臉上。
要是淚痣還在,襯著這麼雙眼睛,也不知會是何等的好看……
她乾咳了一聲,手指尖在裙擺上劃了劃,狀似不經意地接茬問:“你那顆淚痣,是什麼樣兒的?”
司延槿微訝,未等他回答,房門忽然被人敲響了,是樹媽來上菜置席了。
真是不湊巧。
他眼裡噙著的笑應聲散去,點點頭淡淡道:“進來吧。”
與小主子久彆重逢,對樹媽來說比過年更重,她一連炒了七菜一湯,連著兩道餐前膳後小點,生生湊足了十樣菜色。
穆檀眉從隆重的席麵上,仿佛窺知了一絲早已湮滅的司家舊景。
樹媽行雲流水地擺好碗筷,出乎尋常地繞過正經主子,先恭敬地給穆檀眉添了飯。
隨後才站到司延槿身後,關切地勸了一聲,“今日的菜,多用了安神固元的食材,這兩道藥膳更有安眠的功效,還請客官酌情多用一些。”
“多謝。”司延槿的語氣多了幾分柔和,他從袖中拿出一包沉甸甸的錢袋,放在桌上。
穆檀眉觀察分量,約有百兩之多,遠不是什麼飯錢能解釋的,不禁猜想這是給樹姨的什麼經費?
樹姨很知分寸,接過正要退下,卻聽少主冷不防道:“樹姨,這次見你,比從前的麵色暗黃了些,想來是有一些氣血不足的症狀,這根人參年份正合適,你拿去每日切片服用吧。”
他說著,從懷中新取出一個錦盒,沒再放置桌上,而且親自擱在了樹姨手裡。
樹姨眼角的笑褶,一下子顯現出來,她眼裡頭藏著激動而不舍的淚,哎哎兩聲退下了。
屋裡一時間,又剩下他們兩個。
穆檀眉沒動筷,對麵的人已經很自覺地挑了好的,接二連三送到她碗裡,跟著又給她挑魚刺。
“不必忙了,你自己吃吧。”穆檀眉輕咳。
對麵的人執筷的手一頓,竟沒頭沒尾地微微蹙眉看向她,“你不愛吃魚了?”
穆檀眉心想我什麼時候愛吃過魚,為防遺漏,她還特意在記憶裡搜刮了兩圈,確定沒搜出什麼信息,這才放心地解釋。
“吃魚太費事了,沒等挑完刺,彆人都吃完飯了,不比蝦蟹方便,還不及它們味美。”
說完,後知後覺自己這是在陸家養成的習慣,陸頂雲一吃完飯,家裡的女眷們就得跟著放筷子。
不是不愛吃,是沒時間慢品。
她暗罵陸頂雲的功夫,對麵的人已經舍了魚,另辟一路開始剝蝦,短短時間積攢了一碟子晶瑩剔透的蝦仁,依舊是放在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