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季遷睜開眼,窈青已經跪在地上,滿臉的淚,隻圍著一盆蘭青。
那蘭花成了渣,青綠的葉上沾滿了濕潤的泥土,不複此前的幽翠,是她無意間將花盆弄打了?
他麵容忽然冷肅,坐起身下了榻,先將她手心握住,眸光一緊:“怎麼樣?是不是傷到了哪裡?”
窈青說不出來話,一個勁地流淚,她光是搖頭就已經要讓他感到窒息。
這隻是一盆花而已,沒有必要那樣自責的,“這些、是什麼?”地上灑了好多封信,泛黃的紙張新舊摻雜,極為引人注目。
那雙指節有些微繭子的手撿起一封,換來窈青急忙去搶,可是一個失明的人又怎麼搶的過他呢?
“不要——”
那最深一色的信紙被他打開,上頭歪歪扭扭的字跡漸漸讓人心冷,殷季遷不知是什麼神色,粗略讀完隻是將那信紙疊好,重新塞到了窈青手中。
本以為他會陶然大怒,沒想到僅僅隻是平靜,“這些,你自己處理,我不希望再看到它們,更不想看到我的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為一個外男而神傷。”
那頎長的背脊繃直,站在高處凝望著她。
而她神色戚戚,直到那衣袂離開攜帶的風經過臉上,窈青才挺起身子,瘦弱堅強:“他不是外男!”
“他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家人,是我難以割舍的一部分……”是我缺失的那部分。
也不知那頓住腳步的人有沒有聽進去,就在門扉前,不發一言。
良久,繪雪閣的關門聲響亮傳來,那盆碎土青泥前的身子才軟下來,熱淚早已經模糊了眼眶,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落下。
這些信張已經弄臟,本就摻雜了衛子舒的淚,沾了蘭草的軟泥,又濕了她的熱淚,如今攥在手裡,早就不如開始時硬.挺。
她一一收好,細數了下,統共五封,全在她手裡,而地上的陶土泥盆不乏鋒利,沾惹了淡淡血色,有種淒涼的美,在這冬日暖閣中,光線明晃晃地透進來,早早就穿過紗窗,卻照不到她心上。
地上遺留的盆栽碎泥最終是玉扇進來收拾的,早知道一盆蘭花放在床頭會讓他們吵架,她就不放了。
玉扇倒有些自責,若不是這盆該死的蘭花,小夫人和大人也不至於會成這樣,“都怪你!”她一邊收拾瓦片碎子,一邊摔打蘭花草,怨它惹事。
本以為隻是簡單的一次吵架,畢竟都說,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她們都猜想三兩日就該好了,或是根據從前大人對小夫人的態度,怎麼說都該會哄哄她,可是兩人實在奇怪。
她們做下人的根本看不透,明明像是大人在生氣,可小夫人也從不賠罪,或露出什麼歉意,兩人就這樣僵著,而她們也根本不敢摻和。
從前大人還會留宿在繪雪閣中,可如今,他寧願自個兒住在篤思署也不願在繪雪閣住,就這樣過了半月,見到麵兒也隻是維持相敬如賓,互相點個頭行個禮罷了。
在她們眼裡,從前的大人可是又惜又愛小夫人,事事以她為先,可現在,他好像恢複了當初的浪蕩模樣,早晚進出於花柳巷,又成了京城人人皆知的多情子弟。
小夫人雖說看不見,可她總是心知的,可對此也不管不問,活像失了凡心的菩薩。
玉扇看不下去,將手裡捧著的舊珊瑚擺件擱下:“小夫人!你難道就不管管?”
“管什麼?”窈青迎著暖洋洋的日頭,將那幾封信攤開擺在案上,美其名曰叫做給他去去晦氣,玉扇不懂,也任由她去。
可是也不能成日裡圍著那幾封信啊!她都聽府裡的斑林說了好多關於花柳巷的事了,裡邊的女子十分勾人難纏,像極了上癮的毒藥,一旦沾染就難以抽身。
更何況,大人一連多日光顧那些地方,肯定是有原因的,怎麼可能突然性情大變,連小夫人都不要了呢?
玉扇隻能湊到窈青身邊,來勢洶洶替她不忿:“當然是管管大人了!他每每下了朝,也不回府,就往采楓樓裡去,玉扇不信你不知道。”
這些不是好久前的事了麼?又不是一日兩日了。“是他的意願,我能有什麼辦法?”窈青倒是反問了玉扇,語氣間夾雜幾分無奈。
早春麻雀聲聲,一掠過窗外就能知道是春天來了。
那嘹亮的鳥叫聲掩過了人的腳步,徒留一聲歎息,全然落在他耳中。
既然她不關心,那就是無用功,再怎樣都沒用的,在她心底裡,他始終不如他重要,而他,是他難以企及的高度。
春日裡的雀鳥不知要飛往何處,可他知道,他想回的地方沒有了,回不去了。
那前院的杜英早早拆卸掉了棉布,厚實的葉片在日暖中逐漸變紅,凋落後再發新葉。
樓欄前的身影逐漸消失不見,園中新納來的白色鷗鷺在芳洲上徘徊,有時竟然也會發出兩聲鳴叫。
玉扇今日將一切收拾了一番,這才閒了下來,開始琢磨這幾日的事。窈青剛剛睡下,果真是春困秋乏,留著她倚在門邊上也不由打了個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