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你看!”窈青在腰間一掏,轉手拿出一個皺巴巴的香囊來。
明黃色的麵料光澤明豔,柔順的質地隻覺指尖柔軟,滑滑的貼在膚上。
頂端串的朱紅色稻穗兒可以拉扯,用來收緊囊口,流蘇小穗因為有了琥珀珠子的垂重而搭墜下來。
唯獨表麵上繡的“窈”字歪歪扭扭,不甚好看,就連他平日寫的一手好字都救不回來。
“嗬,好醜!”他含著淚光嘲了一句。
窈青不這樣認為,“哪有!我很喜歡呢。”儘管她看不見這香囊的模樣,可畢竟是摸得到的,他的用心自然也能感受到,便也十分珍惜。
她反複捏在手裡,仔細摩挲著上頭凸起的部分,是用她名字裡的窈字繡的。
滿桌的杯盞零碎,溢出的酒水沾濕了桌麵。今夜把酒言歡,獨獨他僵著背脊,將唇邊的酒水一飲而儘,也飲儘了那句“我也喜歡。”
他答應他走之前要做的三件事已經完成了一件,剩下的兩件心事,怕是隻有他能做到。
這樣一壺酒不斷消減,窈青還未醉倒,他便好像已經將自己灌醉。
“窈姐姐,我們不醉不歸……”那雙修長、關節明顯的手一舉瓷盞,看不見他眉眼半含笑意半含淚。
窈青今晚很高興,平日裡他都在萬月樓裡待著,兩人很少才能見麵,更不用說像是今晚這樣,他主動來尋她,還要不醉不歸。
饒是酒再烈再辣,她也要喝。
“好。”燈下她嘴角揚起肆意的笑,“你都已經醉了,我多喝點,你就能少喝點。”今夜多了幾分豪情,是她要替他喝酒。
二人杯盞相撞的聲音清脆,靠著滴漏聲的襯托似是窮儘在夜裡。
那聲聲滴落的寧響示意著夜色的流儘,直到萬籟俱寂之時,陰雲擋住月色,不教它再向人間灑落光輝。
小小的隔間裡盛放的下不少,一麵黃雀銅鏡,一把桃木舊梳,不難想象窈青平日都是坐在這麵銅鏡前梳妝,她不用什麼胭脂水粉,案上倒是顯得利落乾淨。
轉角的碩大衣櫃是寧婆婆用舊的,將其打開尤可見幾身肥厚的粗布麻衣,她沒舍得扔,便一直留在那裡,堆出了陳舊的氣味。
這靠近牆麵的矮榻十分低矮,頭枕如今已經換成了穀殼內芯的,睡著比棉絮的還要舒服,每次窈青睡在上頭,總會想起寧婆婆那日就是在這張榻上離開的,可是時間久了,便也能逐漸淡忘。
東麵狹小的窗子不過人高,輕輕一推,便可以呼吸一年四季的新鮮空氣,是她閒暇時最愛去做的。
那兩廂之隔是用一塊布簾,素色的粗布從棱上搭掛,時不時能透過光亮,看見對麵。
而此時,外間中央的桌案上摔倒了半掌大的瓷杯,一動不動,已經停滯很久了,裡頭殘留的酒也勉強乾涸,隻剩下酒漬發出綺麗的光。
單薄的身影伏倒在上麵,連衣袖被酒弄濕都不知曉,對麵直直坐著個人,無意掃視到,也僅僅是輕輕撥開那片袖端。
他已經這樣坐了良久,隻想再多看一眼,恐怕以後,再沒有機會可以看見她這樣恬靜的睡顏了。
那碎發貼在頰上,又柔又碎,仔細勾勒著她如玉的麵容。淡淡的眉眼緊閉,投下一片陰影,已經是陷入了醉夢中,不知時夜幾何。
昏暗的燈火照亮夜色,才不至於整個屋子被漆黑籠罩。
周遭斑駁的光影斜斜映在她側顏上,總是平緩光滑,獨獨在她眼角處多了個凹影,是幼時留下的疤。
那次他拿了很多很多銀兩,興衝衝地跑去找她,說要給她看眼睛,兩人都是滿心期待,可是大夫說她這遺傷實在太久,沒得救治了,那時候,看見她濕漉漉的眼睛,他才真實感覺到有多愧對於她。
“窈姐姐,對不起。”他手指忍不住越過這些瓷器牽扯住她的,指尖傳來冰涼一片的觸感,絕對真實。
這句話已經在他心中積攢了好久,一直未脫口而出過,隻是如今,就算他親口說了出來,她也不會知道。
今夜一過,就有人代替他,陪著她耗儘這一生。他不想她恨他,又奢望她記得他,實在是自相矛盾。
夜已經深了,那間小屋裡的光亮倏忽滅掉,陪同各處人家陷入黑夜……
耳邊是鷓鴣鳥的叫聲,聽著聲音像是距離不遠,就在百尺竿頭以外,而身下車馬勻速奔馳著,不知過了多久。
“大人,我們到了。”窈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將他短暫的意識喚醒。
此時馬車停下,隻要撩開簾子一望,就知道是到了參政府門外。
他說要她憩息一會兒,不想卻是他先睡著。
意識回聚起來,殷季遷挺直腰板,率先下了馬車,融入這濃如黑墨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