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她去了京城一遭,那裡很好,繁盛欣榮,人人衣錦食肉,軟裘快馬,可是終歸不屬於她,她也不適合呆在那裡,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故所。
這裡說來好笑,偌大的一塊土地,她什麼都有,又什麼都沒有留存下來,所以,人啊,這一輩子到底要做什麼呢?
長街中不知是何時掛上了燈籠,燈籠下模糊光影,還有孩童沒有歸家,反倒是聚在一處,圍著個婆婆買麥芽糖。
“我這個能拉這麼長的絲!”小孩臟兮兮的,衣衫補了幾處,可不妨礙他臉上生花,和同伴吹牛。
那黃澄澄的糖又粘又黏,兩隻小木棒一攪就拉得好遠,多攪幾次便愈發白起來,讓他們玩得不亦樂乎,而那婆婆得了空,推著小車要走。
幾個孩子沒有注意,玩鬨間,一人的麥芽糖被搶,他忙上去追,後頭兩個也緊隨著一起跑,頓時那燈籠下便真實空了起來,窈青站在那裡聽了好久,也慢慢走開。
那裡終究隻剩下台階燈籠和街道。
她循著最後的光影,一路來到寧婆婆的那個小院,小院門扉上已經長滿了青苔,還有底下的草,牆上的葉,還有一層厚厚的灰。
沒一會兒,她伸手將掏出來的鑰匙插進鎖眼,“啪嗒”門鎖也就開了。
短短走上幾步,這裡一切她都記憶尤深,那口井,那個小池塘,那個菜地,都是她和衛子舒的回憶。
可窈青又不禁想,又有幾時,是他裝作衛子舒的模樣,陪在身旁呢?
沿著那三台土階上去,便是裡屋,窈青小心將那夜剩下的蠟燭點燃,燈火的微微光亮點燃了黑夜。
中間的那張陳舊桌案一如那晚,酒盞不動分毫,隻剩下一灘乾涸的酒漬,她照樣坐在那個位置,坐了好久,最終用一模一樣的動作伏倒在案上。
時間恍如回到那夜,對麵一張布簾的隔間靜悄悄,隨門外的風而蕩漾出波瀾,依稀可見隔間裡的銅鏡、衣櫃和矮榻,還多了一層時間留下來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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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闕中,下了早朝,議事堂內多了人,褚石溪傴僂肩背,手握玉笏,麵容整肅:“陛下,事關慕深前被構陷一事,老臣正要就此上報。”
小皇帝冕旒搖動,勸道:“朕知道褚太傅曾與其深交,想來是認為其背負冤情,可是案件早早便已經定性,此時再想翻案也無用。”
褚石溪同慕深交好他不是不知,更遑論今日特地前來為其洗刷冤屈,可慕深所犯之事事關皇陵先祖,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實在無法寬恕。
他正要揮手強製褚石溪下去,誰知褚太傅急忙諫言,長眉緊蹙,“此事另有蹊蹺,還請陛下聽臣細細地講來。”
小皇帝果然心一冷,見他呈上證據及詞供,將大半年前那事詳細說來。
“若非是殷季遷用了慕深的官印,代替其與九洲台簽訂契約,在其中中飽私囊,被徹查出來後全推在慕深身上,否則如慕深這樣的老臣又怎麼會做出貪墨之舉呢?”
褚石溪將調查出的事情詳細儘說,最後懇聲替慕深求情,“慕深是一心為國,絕不會做出徇私之事,這也是為何老臣要回京的緣故,便是要替他洗儘冤情。”
他與慕深深交,自然心知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若不是從殷季遷這裡調查,恐怕還遲遲不能尋到證據。
如此,便是他們判錯了人,審錯了人,流放錯了人?小皇帝隻覺顏麵掃地,從心底燃起大怒:“大膽殷季遷,這是在玩弄皇室,損我皇家威儀,不可輕饒!”
麵前褚石溪噤聲不語,隻聽小皇帝下令,“現在,朕命令禁衛軍立刻將其逮捕,封鎖參政府,上下人員不得出入!”
看樣子慕深是有機會重回京城了,褚石溪心頭的重石一輕,可算沒有白費這些努力。
果不其然,天子的命令迅如雷電,禁衛軍立刻出兵,將參政府團團包圍,“都讓開!皇家禁衛軍執令,不得妨礙!”
他這金甲隊一出,清了場子,一條街上就是圍觀群眾也不敢多留片刻,生怕一齊被逮了去。
重重兵馬包圍住參政府,哪怕一隻鳥兒都難以飛入。
執行禁衛軍長腰間束劍,鋒利非常,輕易不出鞘,一旦出鞘,必取人命。
一夥隊伍橫衝直撞,闖入了府裡,將下人趕作一團,先看管起來,不準有所動作。
就在前廳內,當人衝進去擒拿時,一身影背對,好似早已知曉有這樣一日,略顯悲涼。
“殷季遷,還不束手就擒?”侍衛長冷笑,堪堪要拔劍押他。
壁掛前,他幽幽轉身,手裡悄然緊握著一塊墨青色石頭。
“我同你們走便是。”
一向淩厲的人低下了高傲的頭顱,為了他那賭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