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被女主人閨蜜帶過來的新朋友,很多就像布丁一樣,對雪球友好的表示不理不睬。要麼就是將雪球的食盒掀了個底朝天,要麼就是將雪球的窩當成了臨時床墊,最友好的家夥是進門就找沙發上最舒服的位置睡大覺。
雪球開始懷疑,為什麼不能融入他們的圈子。
他越來越苦惱,也越來越煩躁。
於是不久後的某一天,他做了個很重要的決定。
這天,雪球故作輕鬆的吃完了小魚粥,還耐心的把盤子舔的乾乾淨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吃到這麼香甜的魚粥。他隻知道今天過後,將麵對一個陌生的新世界。
通向大門的仍舊是那條碎石鋪成的小路。道路旁的那些依舊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在微風下中搖曳,像極了某種歡送儀式。
如往常一樣,吃完魚粥的雪球慢慢向大門外走去,慢悠悠的溜達過那條街,走過那片紅色的磚牆,再回頭就能看到那家便利店的大牌子。
雪球在等,等著那一聲呼喚。
女主人在叫他了,他回頭看向她:那淡藍色的連衣裙,裙擺如波浪般隨風流淌。雪球深深的看了一眼,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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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日複一日的魚粥和牛奶;也不再會有人埋怨他抓毛了家裡的沙發;更不會隨時有人都能一把將他摟進懷裡,完全不在乎貓兒心情的好壞。
白天想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晚上也再也不用擔心正玩得好好的就被抓進貓窩。天知道!他可是隻貓,夜晚的大部分時間不用睡覺的。
就這樣昂首挺胸的走在不太熟悉的街道上,一切都是新鮮的:
市井裡的住戶們在水池邊涮鍋洗碗,有人將隔夜的飯菜倒進街邊的泔水桶,路口小販擺著油炸餅的攤位,生麵皮飄來食物最原始的味道。
翻過一處圍牆,隔著落地窗,看到圍著暖爐的青年男女在熱情的聊天。男青年可能是餓了,突然就去女青年的嘴裡找東西吃,如此和諧的進食方式真是讓雪球歎為觀止。要知道在貓咪的世界裡:食物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這些曾經沒有注意過的景象,在離家出走的他的眼中格外清晰。
路過一處垃圾場,他看到了三隻貓,兩黃一黑,正在垃圾堆裡挑挑揀揀。
這是他第一次在完全自由的狀態下遇到這些野生同類。他想上前去打個招呼,喉嚨卻有些發緊。
他向前邁了一步,三隻貓同時抬起了頭。
“嗨,你們好。”他儘量讓自己的語調平和,動作輕緩。他知道這樣的同類有很強的戒備心。
“哪冒出來的?你是這個地段的嗎?”黑貓首先發問。
“哦,我是昨天來的...我家很近的,就在街那一頭的轉角...”雪球發現想要快速講清楚自己的來曆似乎有些困難。
“特碼的,老大問你話呢!你是這個地段的嗎?”黃貓中的其中一隻迎上前來問道。
“我家在街尾,你看那片紅色的牆,再向裡麵走一些就是...”
“好好問你話,你不回,特碼擱這跟老大玩路子是嗎?”黃貓突然伸出爪子,一巴掌糊在了雪球的臉上
雪球吃了這一巴掌,腦子突然就清晰了起來:從這裡到雙層小樓,三百米都不到。街道的儘頭,轉個彎就能進門,哪來的什麼地段?
“這細皮子,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貨。”另一隻黃貓搭腔道。
雪球感覺眼睛周圍火辣辣的,抬起眼睛一看,對麵的黃貓豎起了他的爪子,上麵赫然掛著一縷沾著鮮血的雪白貓毛。
黃貓得意的看了他一眼,將爪子放到嘴邊,伸出帶著倒刺的舌頭舔舐起來。
雪球突然覺得有些可笑,他笑自己的一廂情願,笑自己在期待著的同類溫情。
不過是想打個招呼,怎麼就動起了手?何必這麼不容人?
僅僅因為他曾經是被保護的,沒有在寒風中一起哀嚎,就要被罵被打、被殺、甚至要被這個老東西吃進嘴巴裡嗎?
雪球“嘭”的一聲高高躍起,揮著曾經精心舔舐過的爪子,兜頭兜臉照那隻黃貓的醜臉揮了過去。
......
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緩緩離開,舔著被對方撕開皮肉的傷口,雪球默默對著街角的水窪發怔。
既然我已經走出來了,就要在這裡活下去。雪球這樣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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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球儼然成了鼓樓區的霸主,貓都知道他。進了他的地盤必須低眉順眼,一不留神大嘴巴子就給你抽過來,缺皮掉毛極為尋常。
前兩天“二胖”因為根狗尾巴草,脖子都給咬住了,這事傳得方圓五公裡內的貓咪都知道。
這大半年裡,雪球打了不下百餘次架,拍走了幾十隻想進來紮根的家夥。之前優渥的生活不是沒好處,至少到目前為止,雪球跟同齡的貓咪比起來還是要壯那麼一點。
而且大家都聽說了,雪球打架不要命,爪子永遠往眼睛上招呼,牙齒永遠向著咽喉處咬。誰會願意為了根光不出溜的魚骨頭玩命啊!都不願意招惹雪球,聞其聲便已退避三舍。
當然了,期間也有些玩橫的主子,雪球眼角的、左前腿上的、肚子上傷疤都是那時候留下來的。
微不可察的腳步聲傳來,不用轉頭就知道是喵小姐。
喵小姐很奇怪,永遠跟雪球保持著一爪的距離。談不上親近,談不上疏遠,撩撥的雪球的心癢癢的。
剛開始的時候雪球會回過腦袋看過去,心臟跟隨自己的腳步靠近她。可他進一步喵小姐就退一步,他跑兩步喵小姐立刻轉頭就跑,跑遠了再回過頭看著雪球。
慢慢的,他習慣了喵小姐的節奏:不用回頭,等她慢慢靠近,那熟悉的體味慢慢靠過來,慢慢的靠近他的鼻端。
每次,喵小姐都會和雪球保持著一爪的距離。
晴天的時候,雪球喜歡跳上停車場的頂棚,那裡與太陽之間沒有遮擋,可以完美的享受著午後的陽光。有時候喵小姐就在身後的轉角台階上,靜靜的看著自己;雨天的時候,雪球喜歡縮進街角的屋簷下避雨,看著街道上滴滴答答的水珠和偶爾過往的行人車輛,偶爾喵小姐也在另一個屋簷下,他能感覺得到。
他不知道喵小姐到底住在哪裡,喵小姐的出現是隨機的,沒有特定的規律,也沒有特彆的征兆,就像是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一樣,不過現在的喵小姐已經不會再躲著他了。
他也不是沒想過那幢兩層小樓,月初的時候還悄悄的回去過一次:他站在樹枝的高端,透過二樓的玻璃窗,看到女主人常穿的那雙黑色高跟鞋擺在鞋櫃邊;看到小主人正在伏案看書寫字;女主人正在給一盆看起來很新的盆栽鬆土;旁邊的小魚盆乾乾淨淨還放在原處。
曾經那些每天重複的情景突然如走馬燈一般閃過他的小腦袋瓜,雪球用力的甩甩頭,溜下樹跑開了。
就在那天,他跟一隻外麵進來的家夥狠狠打了一架。事後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緩慢的回到住處,舔著被對方撕開皮肉的傷口,默默看著街角的水窪發怔。
他感到嘴裡鹹的發苦,還帶著腥味,像是很久以前女主人的那滴淚混合了血的味道。
突然之間雪球就感覺心裡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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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的幾天並沒有什麼異常,貓咪們隱隱有些騷動,雪球總以為他們是處在春天的悸動中,原本有序的街頭秩序不知怎麼就鬨哄起來。
隔壁街的幾隻貓為了重新劃分地盤進行了一場深入且不友好的談判。據說昨天現場極其混亂,導致附近人類的介入。在一陣鍋碗瓢盆齊飛之後,小區勉強恢複了平靜。
其實也不怪人類。誰讓樓下半夜乒呤乓啷的一陣喧囂,甚至引發小區幾棟樓的家貓暴亂,仍誰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吵醒都會有怨氣。早上雪球路過的時候,居然看到一個熱牛奶的小鍋,以小李飛刀的狀態斜斜的插在花園裡,不由讓他感歎昨晚那場關於權力的爭鬥真是慘烈無比。
喵小姐出現的時間很巧,雪球剛選了一個舒適的頂棚懶洋洋的團上去,她就出現了。奇怪的是今天喵小姐的步履有點不太穩,像人類喝醉了。有一次雪球見女主人喝了整整三罐啤酒後,微醺著的給他往小魚盆裡麵裝小魚粥。今天喵小姐的樣子像極了當時的女主人,想到這,雪球甚至回憶起那天女主人穿的那套淡藍色的連衣裙。
喵小姐緩緩的走過來,這次與往日不同,她緊緊的挨著雪球停了下來。突然雪球就一動也不敢動,很怕他的呼吸聲太大把喵小姐給驚跑了,還悄悄地將爪子收到肚子下麵。大概是感覺到了雪球的善意,她轉頭看了他一眼,團起了身體,在他邊上打起了瞌睡。
雪球覺得很愉快,眼看著太陽慢慢的向西方滑落,身邊的喵小姐呼吸均勻,一對小尖塔似的耳朵在微微的顫動。他希望這樣的時光無限延長,或者就定格在這一刻。他很願意像這樣一直在喵小姐身邊守護。
那天傍晚,夕陽對著大地灑落最後一絲光芒,雪球和喵小姐緊緊地相偎在一起,感受著彼此的體溫。那一刻,雪球無比的幸福。
惡魔突然來了,原本隻存在於貓咪們口耳相傳的惡魔突然降臨了。
今天雪球親眼見到一隻以前跟他碴架的橘貓倒在路邊。那隻貓就倒在路邊的垃圾堆裡,身前是一攤嘔吐物,後腿還在微微的顫動。
“這就是被惡魔附身,活不了多久了。”身邊路過的一隻老狸花說道。老狸花性格溫順,他在這條街已經活得太久,據他自己說已經有十年了。
老狸花身上總有一股餿味,雪球嫌棄的往邊上挪了挪。
“最近要小心啊!除了惡魔,人類也已經開始抓捕我們了。”老狸花沙啞著嗓子說道。
人類開始在這一帶抓捕流浪貓了。雪球已經見過幾個人類用一個頂端套著網兜的長竹竿,采用分割包圍的方式抓走了多隻在這條街生活的貓咪。
被他們抓到的貓咪都有一個特點:身體非常虛弱。他們都不怎麼跑得動了,甚至有一隻剛剛嘔吐完,趴在路邊休息,雪球看到那隻貓的兩隻後腿在微微的打顫。然後那群人就出現了,他們前後封堵,貓咪終究是慌不擇路,一頭紮進了網兜。
好在這群人都有著統一的穿著,那身衣服很顯眼,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所以很方便辨認。
被抓的貓咪都被裝進了一個鐵籠子扔到車上,轟鳴聲中,車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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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球在拚命地奔跑,他的腹部一直處於痙攣的狀態,腿部的劇烈顫抖一度讓他近乎倒下。但他知道,一旦停下,就再也不能站起來。儘管軀體每一次的伸展都伴隨著劇烈的疼痛,儘管後腿已經顫抖的無以複加。他仍咬緊牙關,機械式的邁動自己的四肢,向著目的地急速的奔跑。
“我隻能死在那裡!”他對自己說。
跑!跑!跑!
雪球終於看到了那片紅色的磚牆,他快速的跑過。
雪球知道快成功了,隻要再跑過那條街、跑過那家便利店的大牌子,他就能跑進那個院子,那個一度讓他魂牽夢繞的院子。
他想跑過那條碎石小路,想看到碎石小路旁的植物再此隨風搖擺,想看到那個小魚盆,想看到小主人,他想......
可終究是跑不動了,劇烈的疼痛已經透支了他的身體,他的後腿已經顫抖的非常厲害,他已經沒有任何的力氣再向前邁步,他終究倒在那個便利店的大牌子下麵。
一步也挪不動了,他甚至連聲貓叫都發不出來。
他清楚自己現在的樣子:全身臟兮兮的,白色的毛發已經發灰發暗,早分辨不出哪部分是原來的顏色。好多打架造成的傷口已然結疤。他也不再是當初那個像雲朵一樣的雪球了。
他開始後悔,後悔沒有跟喵小姐把話講完;後悔當初在樹枝上的遠眺;後悔當年的不告而彆。
就算她們看到我也認不出來了吧?雪球自嘲的想
如果可能,好想再見到她呀!
意識越來越沉重,眼皮已經快睜不開了,他知道自己快要走了。
於模模糊糊中聽到一句話。
“你......你...是雪球嗎?”
眼睛努力的掙開一條縫:
一雙黑色的高跟鞋
那片淡藍色的裙擺
(全文完)
2023年1月20日於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