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可以回答的範疇內，就不允許掛電話。

她隨口謊報:“我十九歲，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呦，這麼小呢，你還在上學吧，怎麼出來工作了，是缺錢嗎？你叫我聲哥哥咱就開始——”

祁桉麵無表情地掛了電話，時間還剩一分半，不允許有超過十秒的閒坐，她還可以再打最後一個。

電話很快通了。

她揉了揉眼睛，背出和剛才相同的話。

對麵不可聞地笑了。

“姐姐，我是章驚。”

祁桉愣了一下，腦袋斷弦兒似的說不出話來，反應過來，掛掉。

章驚。

舊的記憶，灰塵，暗啞的陽光，褪色的相框，故人，從九歲斷裂開來，他在原來的地方生長，而她頹敗下來，從童年的末尾就開始荒蕪。

不能再想了，她告訴自己，回憶是座牢籠，很危險的。

收拾東西下班，七天之後工資到賬，騎著自行車停在一家蛋糕店，怯怯地開門走進去，裝作經常來一樣在燈光優雅的玻璃櫃前快速挑了一個。

她為這些將自己的可口與美麗被展覽無遺的精致蛋糕害羞，也為自己害羞，是美人美而自知的害羞，同時悲愴起來，仿佛她們年齡相仿，命運也相仿。

停下。

停下，不能物化自己。

今天是李宇生日。

和媽媽同一天生日。

久違地打了電話，虔誠地等待被接聽。

一陣忙音之後，另一端傳來一個滄桑的中年女人的聲音。

“小桉。”

祁桉鼻子一陣酸澀，用力眨了眨眼。

“媽，今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樂。”

“奧，謝謝閨女，你最近開學了吧 ，手裡還有錢花嗎？”

背景音很吵鬨，應該是在家。

“有……不用擔心我。”

祁桉將蛋糕放在車筐內，手扶著車座，慢慢在馬路牙子上蹲下來。

低下頭，看見螞蟻越過一片樹葉，鑽進了自己的洞穴。

很久沒說話的人突然打電話就是這樣，沉默像海一樣湧進來，擠得兩個人說不出話。

“媽，你最近有時間嗎，我……想去看看你。”

“最近有點忙——彆鬨，媽媽和姐姐打電話呢……”電話裡傳來一陣孩子的哭聲，“不行!你不能和她說話!我要吃蛋糕嗚嗚嗚——”

又是一陣忙音，應該是電話被搶走了。

祁桉揉了揉眉心，苦笑道:“媽，你先給他切蛋糕吧，咱們改天再打。”

那邊應該是開了免提，遠遠傳來一聲，“誒，那咱們——”

電話突兀地掛了。

祁桉從耳邊拿開手機看了看通話時間，一分十四秒。

自從媽媽結婚後她們打電話從來沒超過五分鐘。

每次打電話像做賊，打擾彆人生活的負罪感。

為什麼是彆人的生活而不是我的生活。

為什麼是我要負罪而不是彆人負罪。

這種負罪感和為什麼我不能擁有的失落感衝突起來，像賊一樣偷偷摸摸，像賊一樣對美好的東西嫉妒。

李宇拎著一籃草莓從水果店出來，替店員關好門，手指縫離開門把手的瞬間一團黑色的東西像液體一樣爬到了他的胳膊上，李宇跺了跺腳，“真麻煩啊。”轉身慢悠悠地走進了一條陌生的小巷子。

“出來吧，章洲主，沒想到現在你這麼窮啊，連一籃草莓都要打劫，用不用我接濟你一下啊。”

小巷子裡沒有人。

隻有千百條影子如狼似虎地靠近，巷子口越來越黑，疾風驟起，戰況一觸即發。

“到底打不打？麻溜的，我還要趕回去——艸!”

他話沒說完，暗中，有人打了個響指，黑影重重如鬼厲，餓鬼撲身之勢朝李宇襲來。

“行啊，章思遷，這幾年沒白呆著。”李宇一掌按住黑影，排山之姿擊開，幾個鬼影扯住籃子，東拉西拽地嬉鬨起來，李宇分身不及，看著他們搖搖晃晃越走越遠，“誒!彆糟蹋吃的，那是給桉桉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完，果籃立刻被厲鬼似的影子撕了個粉碎 ，草莓一個個滾到地上爛成一攤，李宇反倒笑起來，“章洲主，生這麼大氣啊。”說著，用力揮手劈開一條鬼影，隻是這些影子似乎源源不斷，死後又生，糾纏至極。

一個路人從巷子口好奇地探了探頭，隻見一個挺帥的小哥衝著空氣很認真地比劃著什麼，神情暴躁，口中念念叨叨，地上草莓滾了一地，他認真抬了抬他的老花鏡，納悶道:“嘿，奇了怪了……”

老人看戲似的看了一會兒，最終得出結論，“誒，年紀輕輕就瘋了。”

說完，背著手轉身走了，手裡拿著兩塊豆腐，一把大蔥。

下一秒，李宇脖子被壓住，整個人被摜到牆上，章驚臉上冷著，和今天在學校看見的他並沒有什麼大的不同，手上卻越來越用力。

章驚一臉無辜，“李宇，要不是你，我怎麼可能這麼多年找不到她。”

李宇的腳尖被迫提起，猙獰著反唇相譏:

“不客氣，要不是你，她也不會死。”

章驚似乎被戳到了痛處，臉色一變，手背青筋暴起，將李宇甩到十米開外的牆上，砰的一聲落下來跌進廢棄的雜物堆裡，李宇的背緊貼著牆滑了下來，嘴裡吐出一口血沫，大笑道:“啊哈哈哈哈章思遷，你還記得是你害死的她嗎，你居然還有臉來見她，呸!”

章驚同樣怒目而視，“哼，你敢說她的死和你毫無關係嗎？!你不告訴她那些話她會死嗎？!還是說，你最開始就是故意告訴她的，她的死，不正是你們墨楓軒最想看到的結果嗎？!”

一眾鬼影似乎察覺到了章驚的情緒，嚇得像魚一樣遊進了牆縫裡，你推我趕，爭先恐後，除了那一籃滾在地上的草莓，這裡乾淨得沒有一絲打鬥的痕跡。

“血口噴人——”，李宇頓了一下，“等等……”

隨著日光逐漸黑暗的小巷裡，一個長方形的亮塊正不斷閃動，他的手機，剛才隨著慣力摔到牆角的手機正嗡嗡嗡震動著，李宇忙走過去正欲撿起來，下一秒，隨著一道看不清的弧度，手機出現在章驚手裡。

備注名“桉桉”。

章驚望著屏幕猶豫了一下。

“嗬，你敢接嗎。”李宇抱著手靠在牆上，戲謔道:“接呀，告訴桉桉咱們在乾什麼，看你怎麼解釋。”

章驚長出了一口氣，將手機拋給李宇，“你接，我警告你，彆多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