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屋山,是的,我是一位與一座山同名的歌姬。
王屋山當然不是我的本名,我原本的名字叫引弟。我討厭這個名字,因為我不是父母期待的孩子。我離家出走那天,雨絲密密麻麻地飄下來,打在木瓜葉上,流進螞蟻窩裡。魚灰色的瓦片上流下一串串水珠,澆在牆角邊的一層青苔上。我站在村口,拉住過路老人的衣角,張嘴問道:“什麼名字才算好名字?”嘴巴乾涸到沒有雨水靠近。
那個老人說:“這得看你喜歡什麼樣的名字。”
我毫不猶豫的回答:“一個永遠有人記住的名字。”
老人笑了笑,乾枯的皺紋擠在一起,像雨傘收起滿是褶皺的樣子,緩緩開口:“這可真有點難辦啊!我們村在王屋山下,這個山的名字可是一直都有人記住的,王屋山這名字就挺好的。”
於是,我改名為王屋山,哪怕千年萬年以後,都會有人記住這個名字。
我離家出走後,走了很遠的路,吃了很多的苦,一直混跡於市井歌坊。我一直都在想一個問題,為什麼曆史上隻能留那些文人墨客皇帝將軍的名字呢?市井裡有那麼多賣菜的小販、彈琴的琴師、說書的先生……有那麼多人,為什麼他們就不能留下姓名?活著的時候已經有三六九等了,怎麼死了之後還要分三六九等呢?城門口的說書先生說:隻有在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那才叫真正的活過。可是,這樣來算的話,我們絕大部分人都隻是普普通通過自己的小日子罷了,當我們死後,難道就能抹去我們曾經呼吸過的空氣,曾經在市井裡拌過的嘴,曾經為了生活而斤斤計較的每個瞬間嘛?
我見過很多墳地,墳地裡埋了不少無名無姓的人,沒人知道他們姓甚名誰,沒人知道他們生前的性子如何,做過什麼,掛念過什麼,沒人會記住無數墳塋裡一堆白骨的前塵往事。
我想,這樣可不行,我想被人記住,我要證明我曾經活過。我離家出走後為了活命,就進了歌坊當舞姬,所以我拚命堅持練舞,要跳到最好。終於,我以六幺舞聞名金陵,不少達官貴人點名道姓要看我跳舞。這樣,也算是讓彆人記住了我。但這份名氣,終究隻是一時的,待我年老色衰,就再也沒人記住我了。你看,有誰還記得六幺舞的創始人?沒人記得。等過幾年,也沒人會記住我。
後來,韓熙載大人收我進了府,這也算是一個好去處。韓熙載大人是個頂有名的人,世人皆說韓熙載大人是個有大學問的人,可以當個好官,可惜沒遇上一個好皇帝。我隻是個普通的舞姬,我不懂大人在想什麼,但我知道,隻要大人願意,他就能流芳千古,輕輕鬆鬆的讓所有人都記住他。
我不明白,韓熙載大人文名遠播,求他撰寫碑碣的人不絕於道,所有人都說他才華橫溢,他可以輕輕鬆鬆獲得名利,他可以選擇當一個賢臣,也可以選擇當一個奸臣,無論如何他都不該像現在這般胡鬨。他收了很多像我一般的歌姬舞姬,廣招賓客,每天府裡都是歌舞升平的。
可韓熙載大人醉後痛哭,說他隻是想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