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門口,方槐葉剛要轉身,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又湊到趙秋聲麵前,語氣略帶點討好地開口道:“這點瑣事,也不用您親自去,就給我隨便指派兩個‘人’就行。”
他著重把“人”咬重,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方長方形的木質盒子塞給趙秋聲。
清廉如趙秋聲,天天不是和死人就是和活鬼打交道,還是第一次貪汙受賄,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方槐葉已經溜之大吉。
他低頭看那盒子。
盒子不大,但是確實很精致,上麵雕刻了許多繁瑣的花紋。
打開一看,不是什麼真金白銀,支票銀行卡之類的,竟然是一張有些年頭的符。
看著不像是方槐葉能送的東西,倒像是家裡人讓他代傳的。然而哪怕趙秋聲十分不精於此道,也能看出,這根本不是尋常的符,不說數一數二,也算是罕見了。
簡單地遷墳看個風水,至於這麼大的禮嗎?
還不等趙秋聲想明白,另一個問題就隨之而來,偌大的事務所裡現在竟然隻有他一個人。
他拿起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
姚怡。
沒一會,對麵接通,慵懶地女聲傳來,“老大,乾嘛?現在可是下班時間,要有加班費的。”
趙秋聲不理她,開門見山說:“沒人。”
那邊反應一會,“老徐前幾天就請假了,另外那南家那倆兄弟今年到期了,被調任了,上麵說明年開春給調新人,嗯……今天白天應該是虞蟬和姚悅的班……”
“還沒好嗎?這班也太忙了。”
隔著電話,趙秋聲隱隱約約聽到那邊傳來了兩句男人的抱怨聲。
“行了,你找找他倆吧,我這邊忙著呢……先掛了。”
電話掛斷。
操勞至今的趙秋聲終於有些失態地抓了兩把頭發,隨即麵色極為不善地咬牙切齒道:“虞蟬!”
*
靈顯山,是平城郊區的一個山頭,聽說最初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姻緣廟,但不知道打什麼時候起,就傳言此處有什麼法寶雲雲,一夕之間,香火和業務都得到了極大的擴展,現在已經是個名聲響亮的綜合型寺廟。
新年將至,這裡正是熱鬨的時候,雖然才剛七點多,上山的路上已經一個接著一個地擠滿了人。
山頂廟顛旁,放著一個木桌,木桌上放著一桶竹簽,幾枚銅板,顯然一副算命測運的裝備。
在木桌前坐著的,是一位穿著深藍色道袍的男子,那男人本就瘦,偏道袍卻又大又薄,遠遠看去,穿在人身上活像是木棍支著藍布,刀刮似的寒風一吹,連人帶衣一起發抖。
今天香客雖然眾多,但來著算命的確實寥寥無幾。
那假道士悶身著咳嗽了兩聲,大概是功力不夠被凍地。
他一麵準備把扔在一旁的老款的黑色長款羽絨服套上,一麵小聲惋惜般哀歎:
“平城的風水是越來差了,郊區的靈氣也這麼稀薄。”
不過這位假道士才剛剛把羽絨服拿起來,一對母子就來到了桌前。
“大師,我兒子明年要高考了,您給看看,這學業結果如何呀?”
下一刻,這“大師”就不著痕跡地把羽絨服扔了八丈遠,一副仙風道骨的做派,抬頭,煞有介事地打量著麵前的男孩。
和虔誠的母親不同,這兒子大概率是個先進的無神論者,他睨著大師,隻見大師帶著一個質量不怎麼樣的道士帽,不知道是不是凍得,皮膚白的發青,人很瘦,顯得身上的道袍鬆鬆垮垮,簡直一陣風就能吹跑,眼睛睜不開似地半眯著,還留著一縷標配的山羊胡,山羊胡十分劣質,不像是自己長地倒像是粘的。
也許是先入為主,他橫看豎看,在這個人臉上都隻能看見“無良騙子”四個大字,目光又轉到那撇山羊胡,他默默補充,哦,恐怕還是還是劣質的。
眼看著“大師”沉默不語,他把雙臂往胸前一抱,滿臉的不耐煩,心裡一邊翻著白眼,一邊想下一步就得要錢免災。
可一旁的母親卻和被麵糊糊了眼一樣,絲毫不以為然,不僅不等著被人坑,反而自己把坑挖好了,手上已經十分自覺地打開了錢包。
然而這錢還沒在大師稍顯熾熱的餘光中抽出來。一旁的兒子就已經實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打斷了這一動作,涼涼地開口道:
“媽,你要是信這個,那我明天乾脆不上了,來著當道士算了,你有這個錢還不如給我買兩套複習題能上分呢。”
母親伸手拍掉兒子不懂事的手,尷尬笑笑,“大師彆見怪。”
那假道士大概是見多了這樣的場麵,也不在意,隻是擺擺手,“無事,我看這位小兄弟,命中帶火,又加之名字裡也帶火,恐怕為人行事多衝動,雖然是大富大貴的命,但過程多坎坷。”
此話一出,母親態度更加恭敬,宛如見了真仙一樣,連忙開口:“還真是,我這兒子名字就叫宋焰,可不就是帶火嘛。”
宋焰卻是一臉震驚,心想現在網絡隱私實在是不保密,恐怕剛剛上山買票的時候,信息就已經泄露到這假道士手裡。
就這樣,在宋焰很鐵不成鋼的目光中,母親花了三百大洋,買了一個售價估計連九塊九都不到平安福掛墜。
花完錢,母親心圓意滿地準備下山回家,那假道士卻叫住了宋焰。
宋焰看向他,沒好氣地問:“乾嘛?”
假道士笑而不語,勾了勾手,似乎是讓他湊近一點。
宋焰狐疑地彎腰附耳過去,隻聽見那道士低聲說道:“我瞧著你今年恐怕有些坎坷……”
宋焰一頓命算下來,氣早就攢夠了,聽到這,隻覺得騙完老的不夠還要騙小的,接下的話聽也不聽,立馬就挪開了身子。
那道士似乎早料到他會有這個動作,前一步往後側了側,還不忘朝他笑一下。
站直了之後宋焰一時間竟忘了說話,腦子裡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個念頭,怪不得這道士眼睛睜不開,難為還有這麼一雙過分年輕透徹的眼睛。
母親拍了拍他,問:“道長和你說了什麼?能考上嗎?”
他這才如夢初醒,扯著母親邊走邊抱怨:“沒聽清,趕緊回去了,這破地又冷又擠,下次說什麼我也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