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夫的歎息 大姐……(2 / 2)

特殊年代 鹿鳴路明 6764 字 11個月前

大姐夫苦笑了一下,接著說:“其實我已猜著了大隊的意思,他們以為那樣做隻會對我有好處,彆人會眼紅的。”

我不想聽大姐夫說下去,他一個人承擔了那麼多的工作,還自討苦吃要擴種水稻,要養魚,大隊不買他的帳,也不知他到底為了什麼?

這時我想起了大姐的吩咐,看樣子大姐夫光顧了他的水庫,早把撈魚的事丟到腦後去了。

我剛進管理所的時候,瞧見儲藏室裡有兩張小魚網放在那裡,就去拿了往水庫裡去。大姐夫不喜歡撈魚,他沒有撈魚的閒心,那兩張網是彆人放在那裡的,旁邊還放著沒用完的魚餌。大姐夫見我高興,就幫我拿了魚餌隨我一道下到水庫。

水庫裡的水已經放得快要見庫底了,庫底裡的水有些渾濁,但水麵平靜,看不出有魚的樣子。

大姐夫對我說:“水庫已經有好幾年沒有放過魚了,水庫裡的水年年乾底,哪裡還有什麼魚?我粗粗算了一下,大隊如果同意我的計劃,一年最保守的估計也有四、五千斤鮮魚可撈,大隊的收入增加了,水庫裡的水麵利用了,水質也會得到改善,一舉三得。可大隊不同意,眼睜睜看著一年損失好幾千斤魚,幾年下來就要損失好幾萬斤!這在旁人看來無所謂,我是管水庫的,天天看到水庫裡沒有魚遊動,心裡真是不好受。”

大姐夫由養魚想到種田,話就更多了,他說:“種田也是一樣,連續幾年糧食上不去,大家沒飯吃不說,連菜都沒有吃,天天是炒辣椒,直要等到入冬才能分點蘿卜。這樣下去怎麼能行?一年兩年還能挺得過去,長久了農民就受不了,國家也會添麻煩。要解決這個問題其實又不難,隻要從集體田土中劃出一小塊分給個人,由他們自己去種菜,生產隊也不用去管。你可能沒注意到,我在管理所後麵的空地上種了點菜,菜地不過巴掌大小,就是這麼一塊小小的地,我一年四季都有新鮮蔬菜吃。”

我下意識地朝管理所那個方向看了看,問大姐夫:“你私下種菜,難道沒人提意見?”

大姐夫說:“我的菜種在背眼的地方,不占集體的土地,附近的人又都是認得的,他們看見了也不會說的。不過時間長了還是有人到大隊去告發,大隊乾部就跑來找我,說你什麼時候種菜了?這怎麼能行?快給我拔了吧!我對他們說,我住在這管理所,生產隊不管我,你們大隊又不供我菜吃,我隻好自己種了點,你們如果連這點小自由都不給我,我在這裡怎麼活?這一小塊地是我開荒開出來的,原來雜草叢生,亂石成堆,我把它開墾出來種點菜,又不損害集體。他們見我這麼說,沒有理由說服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做聲。有時他們嘴裡批評我,暗地裡到我菜地上摘一點瓜菜帶回去,巴不得我多種點。”

我對大姐夫說:“你這是搞自留地,搞自留地是政策不允許的,中央的政策“三自一包”不能搞,你今後可得留意點,再不要跟彆人說起。”

大姐夫不以為然,說:“我不怕,我一個普通農民怕什麼?我們農民從初級社到高級社,又從高級社到人民公社,搞的都是集體,集體越搞越大,農民的生活卻越來越差,搞了幾年,現在連吃飯吃菜都成了問題。這個情況上麵為什麼不下來查一查原因呢?□□那陣子,大家都把責任推給老天爺,豈不知人禍才是根源,瞎指揮,虛報浮誇,下麵搞的一塌糊塗,上麵竟信以為真。這些年我看來看去,覺得集體實在難搞,集體的田地也難種。為什麼呢?你看大家都在一個大鍋裡吃飯,僧多粥少,正應了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的故事。一個生產隊何止三個和尚?每天有幾十人站在田頭地邊,一站就是一天,功夫沒做多少,工分卻天天在記,生產隊又沒彆的收入,一個勞動日能值多少?我一個人在水庫裡,除了管水,還種了三畝水稻,除去上交大隊,剩下的都歸我所有,所以我種的水稻比生產隊的好,產量也比生產隊高。”

我從大姐夫的話裡產生了疑問,說:“養魚大隊不同意你包,種水稻怎麼同意包了呢?”

大姐夫說:“我種的是水庫裡的田,是水庫裡的水退下去後邊緣上的可耕田。這些田在我沒來管理所之前沒人種,是我來了以後才種的。起初大隊也不同意我包,他們不同意,我就不種,讓那些田荒在那裡,大家都得不到好處。他們後來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對我做了讓步,這都是我逼的,連公社都不知道。我一連乾了兩年,大隊有了額外收入,嘗到了甜頭。”

大姐夫得意地一笑,接著說:“我這樣做實際上就是包乾,如果生產隊的田土都像我這樣讓社員們包起來種,吃飯的問題不就解決了嗎,這樣一來,社員們才有奔頭,才有希望。人是有希望的,有希望才會去爭取,他們的積極性才會發揮出來。你看今年的水稻收成比往年好,大家都感到了希望,乾起活來比平時有勁頭。當乾部的看不到這些,他們不愛想問題,隻知道開會,乾什麼都聽公社的。”

我說:“這不能怪他們,他們是基層乾部,基層乾部不聽公社的聽誰的?黨的組織原則曆來就是下級服從上級,地方服從中央,解放以來就是這樣的。”

大姐夫說:“你說的這些我不是不懂,可上麵的政策是根據下麵的實際情況製定的,萬丈高樓從地起,做為地方乾部不把下麵的具體情況如實反映上去,上麵的政策如何符合實際呢?身在基層就要替群眾說話,不能光做傳聲筒。所以我說,你去長沙讀書,有時間去省裡走走,把我們下麵的情況跟他們說說,有許多政策是從省裡來的。”

我說:“我去長沙讀書,哪裡有機會跟省裡接觸?我不過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他們不會聽一個學生反映情況。對下麵的情況,他們自有渠道溝通,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一無所知。最近有關農村工作和國民經濟工作的政策正在陸續下達,人民公社三級所有,獨立核算的權力下放到生產大隊和生產隊。據傳,安徽省有些地方正在搞責任田,還搞了點自留地,農民開始有了點小自由。不過這些還是傳說,還不是中央的政策。中央對農民和農村工作是非常重視的”。

大姐夫歎口氣說:“中央的政策再好,到了下麵就走了樣,有些政策我們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今天不是你說,我哪裡知道什麼三級所有獨立核算?不過,大隊也好,生產隊也好,集體經濟就那麼多,核不核算跟社員的收入沒多大的關係。”

我說:“你不要小看了‘三級所有獨立核算’這八個字,這裡麵可大有文章。你想想看,這三級所有跟吃大鍋飯是不是有所區彆?這獨立核算跟一大二公是不是有所不同?獨立核算把集體劃小了,把生產隊、生產大隊和人民公社分開了,生產隊和生產大隊都有了一份自主權,有些事情可以不聽公社的。”

大姐夫這才點頭,說:“有道理,照你的解釋,中央的政策有些鬆動了。不過話說回來,我對中央的政策還是有些不放心,彆人都說中央的政策好比天氣預報,今天是晴天,明天說不定就變陰天了。對中央的政策,還有一個貫徹執行的問題,地方上有些乾部對中央政策不理解,有如在聾子頭上打響雷。我們農民講究實際,等到我們從政策中得到了好處,我才相信。”

大姐夫在跟我說的時候,時不時發出一聲歎息,從大姐夫的歎息中,我感覺到他對現實的無奈,從他個人來說,由於他的這份特殊工作,以及他的精明能乾,他的生活比一般農民要好些,他可以過上平安無憂的日子,可他不滿足,他不僅想到了自己,還想到了集體,甚至想到了國家,他在為國擔憂。然而他的一些想法和做法是跟黨的政策相違背,他一個普通農民,不安分守己,偏要去思考彆人不願思考的問題,這無異杞人憂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