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過去多久宋好雨都記得這件事,有趣刺激,難堪而又難忘。健奴在前麵領路,先鑽出去等她,宋好雨隨後出去。狗洞周圍常年無人清掃,積累了厚厚一層落葉,剛看到外麵熟悉的巷子,健奴蹲下來看著她,大笑起來,同時伸出手幫宋好雨將頭上的枯葉一一摘掉。
宋好雨費了好大勁才從洞裡出來,全身上下狼狽不堪,簡直如同要飯的花子一般。掃了一眼健奴身上,卻乾乾淨淨。
宋好雨忍不住發問道:“健奴,為什麼你身上這般乾淨啊?”
健奴得意道:“知道賣油翁吧?我跟他一樣,熟能生巧。”
宋好雨輕輕笑了一下,心內自覺健奴雖然不愛讀書,但這個典故用得還是不錯的。
二人一起攜著手,向城外的觀音廟走去。這裡雖然是宋好雨長大的地方,然而健奴卻比自己還要熟悉,去城外的路輕車熟路,看來平日裡定是好玩慣了。
走了大概兩個時辰,快到日中的時候,終於到了。初秋天氣涼爽,中午的太陽照在人身上有些薄薄的暖意。觀音廟處於半山腰間,這個時候,上香的人絡繹不絕,寺廟外麵紮滿了各式小攤,有賣吃的,有玩的,更多的是賣各色香燭紙錢,還有幾個算命的攤位,周圍擠滿了人。
健奴玩心甚重,對所有的事物都充滿了興趣。拉著宋好雨向一個人多的算命攤前擠去。周圍人等見兩人年紀幼小,且是女子,紛紛避讓。終於到得攤前,健奴滿臉興趣地蹲下身子,向那攤主,一個滿臉胡須的乾瘦老者詢問道:“這位相者,你看一下,我和身邊這位小娘子日後運數如何?”邊說邊指著身邊的宋好雨。
那攤主本來正給彆人批八字,聽到健奴的問話,斜著眼,掃了二人一下,道:“天機之事,如何可以白說。”說完便不理睬我們,繼續和先前那人說話。
健奴看到這老者這般勢利眼,心中氣憤不過,氣衝衝地從懷中拿出了一大錠銀子,那是健奴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宋好雨如此連忙拉了拉健奴的衣袖,小聲道:“算了,何苦花著冤枉銀子。這老兒擺明是騙子!”
雖則話語小聲,但因為離得實在太近,那老者還是聽到了,臉色大變,放下手中的相書,憤憤道:“這位小娘子說我是騙子,可有憑據?再說批卦相麵本就是一廂情願,若是不信,自可離開,不要在這擾了我的生意!”
宋好雨自來不願與人爭吵,況且周圍一片人,吵嚷起來,顏麵儘失。於是拉了健奴準備離開。誰知健奴竟似腿上上了玄鐵一般,怎麼也拖不動,隻是向著那攤主道:“你這老兒,分明是欺我二人年幼!若要我相信,也需拿出點真本事出來。”
這種激將之法對著老者十分管用,他隨即從身旁拿出了一個簽筒,塞到健奴懷中道:“快快擲來!”
健奴一臉得意之色,笑著將簽筒放到宋好雨懷中道:“姐姐先來。”
我看著這簽筒,默默在心中念著自己的心事,一問父親壽數,二問良人如何,慢慢搖動簽筒,當的一聲響,一支簽應聲墜地。我將簽撿了起來,細細看上麵的簽文,健奴也湊了過來,隻見上麵寫道:
去國離鄉二十載,傷春已來複悲秋。勞勞紅塵流行役,曆來風波未白頭。
此簽所寫,句句傷悲。宋好雨心中有些不安,健奴看其臉色微變,連忙將簽文給了那攤主,道:“你說說,這隻簽是什麼意思?若說的不好,我可是不給錢的!”
那攤主將簽文拿到手上,搖頭晃腦看了一會兒,又摸了摸胡須,才開口道:“不好不好......依老夫看,這位小娘子恐不是個有壽之人......”
健奴聽聞她如何說,有點焦慮,急道:“那怎麼辦?”
那老者揶揄地看了宋好雨一眼,裝模作樣開口道:“若要解這位小娘子的困局,隻有一個辦法,就是出家入佛門,一生脫得紅塵,也就可保無虞了。”
對於這位攤主的話,宋好雨並不十分相信。這樣一個貪財之人,恐怕並無多少真本事,是以並不放在心上。健奴卻有些難過,聽到攤主的話,還想分辨些什麼,宋好雨拉住她忙岔開道:“你也來擲一個。”
健奴的注意力被轉移了,也拿起了簽筒,擲出了一支簽文。那攤主將落在地上的簽拾了起來,念道:“枯木逢春猶再發,花香葉茂蝶來頻。桃源儘日千紅紫,一葉漁舟誤入津......嗯,好簽,好簽。”
健奴聽完以後,急急問道:“什麼好簽?到底什麼意思?”
那攤主滿臉喜色道:“這簽文是說姑娘將來定是大富大貴之人......我觀姑娘麵相,田宅寬闊,鼻直有肉,隻怕再過幾年就可乘風上青雲了。”
宋好雨邊聽這攤主的話,邊看健奴的臉。她這兩年在不經意間確實長開了,已初現了美人之態,隻怕將來不知何人有福可以娶得這位姝色。
健奴本來正專心致誌聽攤主的話,無意間瞥了一眼宋好雨的目光,見其正在看她,有些羞赧,忙道:“姐姐......你瞧這個人胡說些什麼!”
宋好雨笑了笑,將身上的碎銀子拿出來丟給了攤主,拉起健奴,快步從人群中走出。
經過這一番折騰,天色已經不早了。二人匆匆跑進了觀音廟,揀了幾炷香在佛前上了。
宋好雨在佛前最終什麼心願都沒許。她因看到滿目碌碌人群,形色匆匆,皆是心有所求,很是感觸。想人們常說佛有三目,世間無處不在,那麼他應該明白每一個人的心意。但每天有這麼多人來求佛祖,神佛哪裡顧得過來呢?還是什麼都不說得好。指望一切都不要變,自己目下所擁有的已經很滿足了。
回去的途中,夕陽照著山道,兩邊衰草幾許,平添了幾分落寞。宋好雨和健奴牽著手,健奴問道:“姐姐求了什麼?”
宋好雨搖了搖頭道:“本來有好多事想求神佛,但......後來,想著神佛大概太忙,就什麼都沒說。”
健奴啊了一聲,道:“姐姐真是越發替佛祖操起心來......不過也沒事,我替姐姐許了心願。保佑老爺身體康健,保佑姐姐一生順遂,嫁得一個好夫婿。”
“你呢?”
“我沒有求什麼,反正我現下已經很快樂了。”
健奴,這天下間再沒有我們這樣的情深的了吧。宋好雨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