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等了半盞茶的時間,終於有人將飯菜送了上來,宋好雨這才暗暗舒了口氣,終於不再是相對無語。
宋好雨一直以為,自己雖不是大戶人家出身,但也可謂書香之家。父親一生所學,毫無用武之地,全部教授與自己。這使得她內心深處頗有幾分驕傲之處,總覺得自己行動舉止毫無令人指摘之處。
但不經意瞥了一眼孫姑姑進食的姿態,心中所有的驕傲一下子塌陷了。她端碗的姿態,拿箸的手勢,無不顯示出一種自己從未見過的優雅。莊子說夏蟲不可語冰,朝菌不知晦朔,原來自己從前不過是井底之蛙。
當然,後來宋好雨才知道出自宮中內學堂,受過幾十年宮廷教養的人所進食的姿態均是如此,這是一種專屬於宮廷的榮耀和與眾不同。
宋好雨和孫姑姑的第一頓飯就是在強烈的自卑心下度過的。所以當孫姑姑終於放下碗筷,命人撤去殘食,重新上茶的時候,她竟然大舒一口氣,額上還沁出了幾滴汗。
孫窈娘應該是瞧出了她的窘迫和不自在,但隻是朝宋好雨微微笑了一下,並沒有點破。吃了半盞茶,才終於開口,含著歉意道:“本是好意,沒有到一頓飯竟吃到寡然無味,實在無趣......你剛來,諸事不熟,是我考慮不周了。”
宋好雨忙道:“是我不懂得禮儀,怕惹姑姑笑話,與姑姑無關。”
孫姑姑眼中含笑,平靜地聽完她的話。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問道:“你便是此地人嗎?為何會來此?”
這樣的問題,讓宋好雨很羞愧,畢竟要將自己從前的遭遇向人道出,她低下頭,想了一下答道:“我是此地人,父母雙亡,本族中已無親人,外祖又家計艱難,是以來此。”
孫窈娘聽後,歎了一聲,道:“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兩何如!”
這是白居易的詩,是感歎玄宗時期,上陽宮人在等待君恩的歲月中,紅顏老逝。宋好雨聽她如此說,問道:“姑姑也是從前宮中之人嗎?”
孫窈娘沒有回答,隻是臉上露出了幾分詫異之色,道:“你讀過書?”
“識得幾個字。”
宋好雨話音落下以後,她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欣慰之色道:“很好,雖然人們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我卻不這樣認為。女兒家即便不能像男人一般科舉應試,為國建功,出將入相,但詩書靜心,還是要懂一些。”
她的話讓宋好雨想起了父親曾經的教誨,便靦腆答道:“我的父親也說過類似的話。”
“你的父親很有見識。”
“......可他連個功名都沒有考取,我又是女兒家,無法繼承他的誌向。如今為奴為婢”
話未說完,宋好雨便後悔了。她不該說這樣的話。即便孫姑姑為人可親,但二人畢竟不熟,況前番話不過是人情世故之語,自己卻就此抱怨,自怨自艾,將內心的苦楚煎熬道出,確是不該。
孫窈娘見到宋好雨低著頭閉口不言,並沒有責怪,隻是開口道:“人生境遇從來難料,朝立廟堂上,夕在囹圄中,這樣的事也是常見的。你年紀尚小,將來的事誰又知道呢?”
宋好雨聽了她的話,笑了笑沒言語。
孫窈娘接著道:“叫你來不為彆的,隻是要囑咐你幾句......郡王府畢竟不是你從前的家中,一應事情皆有規矩二字。一個小小的錯誤有時候可能會有性命之憂,當然,你也不必害怕。”頓了一頓,她又道:“我見你這些日子總是低頭踏實做事,也不多話,很是合緣,所以才多說幾句,你不要嫌我囉嗦,大概人老了,都是如此。”
聽完她的話,宋好雨心中暗覺好笑,剛才自己在心中一陣腹誹,想著如何應對她的問話,才能使今天下午這場風波最終過去。沒想到她隻字不提。
想到此處,宋好雨有點愧疚,紅著臉道:“姑姑的教誨,我一定謹記在心,再不會與人動手了。”
“並不是要你事事委曲求全,隻是不要與蠢人論長短,否則自己也會變得可笑”孫姑窈娘聽完她的話,輕搖著頭道。
“徐......長歌是蠢人嗎?”
“蠢,蟲動,不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