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雨到新安郡王府三個月以後,按照排休,終於有機會回家一次。雖然是穿著簡單的綢衣,但舅舅舅媽一見到她,便嗟歎咂舌不已。七嘴八舌道大戶人家就是不一樣,連個婢女都可穿這麼好的衣服,自己這個外甥女真是交了好運了。
外公依然少言寡語,連連搖頭。外婆紅著眼睛,反複摩挲著她的頭發,喃喃自語道三個月不見,倒是變成大姑娘了。這讓宋好雨對這個家的厭惡感稍微減輕了一點。
對於舅舅,宋好雨內心的感情特彆複雜。一方麵想到正是因為他,自己才落得今日這般境地,便心生恨意。但轉念一想,他畢竟是自己的舅舅,母親的親弟弟,事已如此,實在不必這般恩怨相對。
這種複雜的情感下,麵對舅舅如今的毫無改變,宋好雨便越發焦躁。本來兩天的沐休,隻在家呆了一天,便急著要離開。
臨走時,她終是不放心,向外公外婆囑咐道:“二老年歲漸長,不要隻顧著兒孫。兒孫自有兒孫福,要多為自己打算。如今你們身體不好,要擅自保重,”
他們點著頭,紅著眼,將宋好雨送到了門外。舅舅似乎絲毫不受這離彆氣氛的影響,高聲嚷著:“我說姑娘發達了,還不信,瞧著一身衣服,多好,人也長高了,胖了。姑娘,可千萬彆學那白眼狼,忘了舅舅我。”
他這個樣子,宋好雨實在不願搭理,隻當未聽到,倒頭就走了。
在回去的馬車上,宋好雨想起了健奴,她不知如今在哪裡。雖然自己曾遣舅舅去問那王大英,將健奴賣到了何處,那王大英道他將健奴轉手賣給了另外一個牙婆,是以並不知道健奴在何處,隻聽說大約在北地。
北地,離此很是遙遠,不知健奴過得好不好。哎......
因為是悶悶不樂回到的新安郡王府,這一狀況最終被王府唯一關心自己的添福發現了。
宋好雨記得特彆清楚,那日她坐在滿是枯枝敗葉的荷塘旁邊,鬱鬱寡歡。添福走到其身後時,竟沒有被發現。直到他重重拍了自己一下肩,宋好雨才反應過來。
他大喇喇地坐到宋好雨旁邊,問道:“幾日不見你,怎麼又是這般不快?”
大概是壓抑太久了,她實在是太需要傾訴了,隻是幾句普通的關心詢問,宋好雨卻覺得暖心不已,一股腦地將家中發生之事全部道出。
添福聽完以後,滿臉同情道:“天下哪有這樣的舅舅,你這舅舅真是......真是,怎麼說來著,哦,寡廉鮮恥!”
本是一句文縐縐的話,由他口中說來,卻不由好笑。宋好雨終是忍不住掩著口笑出來。
落日的餘暉投在荷塘上,又映照在了伊人頰畔,況是這樣美好的年歲,肌膚光潔豐盈,佳人言笑晏晏。這樣的場景,應該是可以讓每一個熱血年輕男子都為之歆羨、傾慕。
就是在這樣的莫名情愫中,添福不自覺地伸出了手,撫上了宋好雨的臉頰。宋好雨從出生到現在從未與哪個男子如此親近,當然,她的父親除外。饒其自詡腹有詩書,但卻不知如何應對這樣的場麵,隻覺得雙耳發熱,木然呆立。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刻鐘,也許隻是一刹那,總之,忘了周遭的一切事物。直到幾句低語傳來,才將這幅所謂的“男女相悅”場景打破。
新安郡王府的幾名侍女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荷塘邊,當然也目睹了宋好雨和添福的樣子。二人皆受到了驚嚇,連忙各退後一步,彆過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幾名臉生的侍女停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低著頭竊竊私語,並不時地向他們這邊瞄去。這讓宋好雨極其不舒服,便匆匆與添福告彆。
這是宋好雨人生中第一次初嘗“情愛”。當然,後來她才明白這隻是少年男女的悸動,與情愛無關。不過,當時的她還是很擔心、彷徨、迷茫以及不知所措。之後的幾天,宋好雨一方麵有意躲避添福,另一方麵內心反複揣摩當日的情形。幾番回味之下,竟有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驕傲。哦,自己也個是有人傾慕的女子啊!
當宋好雨沉迷於這些小女子心思時,竟全然注意到自己即將處於一場風波之中。
隻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流言,而其中最為大家所熱衷以及打聽的一定是男女之事。宋好雨和添福的事就這樣被大家傳開了,各種版本都有。其中最廣為流傳的是宋好雨看上了添福,有私嫁之意。
當這些流言傳入宋好雨耳中時,她便焦躁不已。因為“私嫁”這種話與一個未出閣的女子連在一起,於名聲來說實在是大損。
徐長歌本就是碎嘴之人,是以常常開口私嫁閉口夜奔地調侃宋好雨,讓其難堪。某日宋好雨實在忍受不了,在徐長歌再次開口時,便忍不住道:“你休要信口胡說,我清清白白,哪裡懂你說的思漢?”
“你裝什麼?誰不知你與添福已經幾度春宵了?還在這裝模作樣?”
這樣的話讓宋好雨越發著急道:“我跟他從未有過你所說的苟且之事!事關名節,你怎麼可以如此汙蔑我!”
徐長歌冷冷一笑,開口道:“我汙蔑你?哼!可笑,你去打聽打聽,滿府都快傳遍了!”
乍聽這樣的話,宋好雨如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一般,半天說不出話來。徐長歌撇了撇嘴便離開了。
沒有想到一件普通小事竟被演繹成了這個樣子。添福作為事件的另一當事人,也一定很難過。懷據這種心思,宋好雨便再也顧不得前幾日躲避添福的心思。其實細細想來,除了事件剛發生時他來找過自己以外,竟也好久沒來看自己了。
某日宋好雨便撿了空特地到平章閣去找添福。快到平章閣的時候,遠遠瞥見一群小廝圍著添福在說些什麼,一個個臉上洋溢著笑意,手舞足蹈。這讓宋好雨有些奇怪,添福如今難道不該和自己一樣煩惱嗎?
大概是他們他們相談甚歡。一兩句話便傳了過來。
“你果真看上了那苦臉女?”
“你彆胡說!我是到嘴的肉不要白不要”
“哈哈哈.....”
“我就說嘛.....怎麼樣怎麼樣?那雛兒滋味如何?”
......
這些不堪汙穢的話語就這樣不期然地入了宋好雨的耳中。憤怒,失望、傷心說不出的情愫充斥了整個身體。大腦發脹,身子僵直,宋好雨應該立即衝過去與添福對質,但腳下卻邁不出一步。
不知何處的鳥雀聲最終驚動了那群色厲內荏、欺軟怕硬的喧鬨人。他們中的一個人不經意的一個回頭看到了樹下默然站立的宋好雨,刹那間被驚地呆若木雞,反應過來之後,忙捅了捅自己周圍的人。所有人立即噤聲,並且一哄而散。
隻剩下添福一個人呆在那裡,眼神躲閃,似是不敢與宋好雨對視。但這份愧疚並沒有存在多久,他立即直起身子,挑釁地看著宋好雨,似乎在證明自己並沒有害怕,這樣一個弱女子又能拿他怎麼樣。
宋好雨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添福,她也不清自己到底想要做什麼。添福站了一會兒,終於邁開腳步離開。經過宋好雨身邊的時候,輕蔑地啐了一口。
“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宋好雨突然想到這兩句話,不自覺得輕輕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