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
“你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言風語了?”
宋好雨連忙搖了搖頭。
“哼,看你最近老實了不少,不妨跟你說,郡王是當今天子的愛子,隻是在這呆上幾年,不久一定會被召入京。到時,我也算熬出頭了!”
“郡王被召入京,姐姐怎麼就熬出頭了?這話又怎麼說?”
“哎呀,跟你說了也不懂!”
徐長歌又是這般不耐煩的表情,宋好雨隻得閉口不言。
雖則這番話就此結束了,但在宋好雨心中卻是激起了不小的漣漪。一想到這座王府的主人是天子最寵愛的兒子,將來或可踐祚,她便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自己雖然如今隻是郡王府的一名掃灑之女,但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若是新安郡王得勢,府中這些人或可光宗耀祖。到那時,一者也算是不枉來人世,另則可慰父親在天之靈。父親雖然做不成蔡邕、班彪,或者自己可為蔡文姬、曹大家。
宋好雨不同尋常的愉悅最終引起了孫姑姑的注意。某日晚上在她與宋好雨講授《左傳》之時,見其嘴角難掩笑意,心不在焉,終是忍不住拿書本敲了敲她的頭,問道:“何以走神至此?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也講來與我聽聽?”
“沒......並沒有什麼”宋好雨大窘,紅著臉結結巴巴答道。
孫姑姑有點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你說一說我剛才講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彼時宋好雨正在孫姑姑的教導下重讀《左傳》,這本書於她來說可謂老生常談,是以便開口道:“這句話是辛伯勸諫周公黑肩所說的。當初周桓王寵愛黑肩,希望這個次子將來可以繼承王位,莊王即為以後,黑肩就打算殺死莊王,辛伯於是勸他道‘並後、匹嫡、兩政、耦國,亂之本也。’意思是妾媵並同於王後,庶子相等於嫡子,權臣和卿士互爭權力,大城和國都一樣,這都是禍亂的根本。”
“不錯,你說得很好。”孫姑姑稱讚道。
對於孫姑姑的稱讚,宋好雨靦腆地笑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麼,便脫口道:“姑姑,新安郡王不日就可回京了嗎?”
孫姑姑聽完宋好雨的話,臉色驟然變冷,臉上帶著幾分奇怪的神色問道:“這是誰對你說的話?”
“是......是徐姐姐”
話未說完,孫姑姑已經將書重重地拍在了桌上,厲聲道:“這是身為下人該操心的事嗎?”
“姑姑......,我......我錯了,再不說這樣的話了。”
她臉上露出痛惜無奈的表情,壓著嗓子道:“你並不懂,我剛才不該那樣責怪你。”
“我不懂什麼?”
孫姑姑向宋好雨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道:“你剛才說並後、匹嫡,亂之本也。那你可明白這樣的事不獨在書上?”
宋好雨腦子裡突然間閃過了一絲念頭,莫不是......“莫非新安郡王是因儲位而獲罪?”
孫姑姑點了點頭道:“不錯,自廢太子的母親孝端皇後去世以後,朝中漸有廢黜之聲。元安二十五年,皇帝生了一場大病,都察院左都禦史趙有德突然在朝堂上揭發太子十大罪,舉朝嘩然。皇帝無法,隻得派人審查。不過最後趙有德突然又反口,說此事是晉王主使,自己隻是被人利用。這件事情鬨得很大,最後太子被廢,晉王被貶。”
“晉王便是如今的新安郡王嗎?”
“是”
孫姑姑一語驚醒夢中人,宋好雨什麼都懂了。新安郡王的母親無論多麼尊貴,無論從前是怎樣的天之驕子,事涉儲位,他今生大概是回京無望了,不僅如此,將來能保一生平淡就是幸事了。
不知道徐長歌知不知道新安郡王是因為儲位而獲罪,或許她知道,隻是她不明白,一個皇子在這樣嚴酷的鬥爭中落敗,那麼他一生的命運就注定是悲哀的了。
宋好雨想到前些日子自己的“蔡文姬、曹大家”夢,不免有點可笑。失落,難過,原來自己注定就是一個生於市井,長為仆役之人。
孫姑姑看著宋好雨臉上的落敗之色,輕歎一聲道:“徐長歌的話給了你怎樣的夢想我不知道,隻是,......你總是想要許多自己難以擁有的東西。這可以稱為希望,但也可以是野心。它會給你帶來無儘的煩惱。”
夢想的破滅使宋好雨傷心,孫姑姑的話更是正中她的心病,眼圈不知何時已經濕潤了,她不敢輕易眨眼,隻怕淚水流下,隻得低著頭辨道:“難道我刻苦用功,飽讀詩書就是為了將來嫁給一個仆役?等到垂垂老矣之時變成一個麵目可憎的婦人?”
“那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呢?好雨?告訴我。”
宋好雨重重吸了口氣,抬起頭來,看著孫姑姑道:“自我父親去世以後,我總是被命運隨意擺布,我希望將來有一天可以擺脫這種命運,至少,有選擇的權利!”
“你沒有正麵回答我。”孫姑姑一如既往地注視著宋好雨平靜道。
“我......我很羨慕廟堂上的人,即便做不到,也要在史書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哈哈哈......”孫姑姑突然掩口大笑起來,半天才輕咳了幾聲,止住笑意道:“我剛才大笑並不是嘲弄之意,隻是好久沒有聽到這麼有趣的話了......好雨,你也是讀書之人,翻遍青史,可曾見幾個女子留名的?西施、昭君雖有名,但命運不可謂不悲哀;飛燕合德有名,但為天下所唾棄;即便如呂後、武曌之流,雖生時顯赫,但也被人罵女主亂政,你......你要成為誰呢?”
孫姑姑的話,她何嘗沒有想過,每一個難以入眠的晚上,宋好雨都在思索。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便反口問道:“姑姑,你年輕的時候沒有做過這樣的夢嗎?”
“......我做過,隻是花費了數年時間並沒有找到答案。如今年歲大了,也就不再想了。”
“誠如姑姑所言,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我想試一試。”
孫姑姑聽完宋好雨的話,沒有說什麼,隻是隔著窗戶若有所思地望著外麵曈曈的黑夜。